第77章
“怎么是你？”我惊讶地问。
“有的路，总得有人继续走，”她沉默片刻，继而面露微笑地回答。
“娟子——”我大声喊着，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失望转瞬即逝，泪水却又漫过眼角，“你没变，还是离开时的样子，”我放开双手，打量着自离开后便了无音讯的她。
“你也一样，喜怒哀乐随心而发，”娟子依然笑着。示意孩子们先各自回去，看着他们四散跑开的样子，俞儿的身影又在脑海中出现。
“你什么时候来的莫水河啊？从城里离开后就来的吗？”我问，脑海里早闪现出万千问题。
“是知道俞儿的死讯之后，”娟子示意我们继续朝前走，“我想跟着她的精神指引。”
“所以住进了那理发店，也带一群孩子，继续她未完成的梦想？”我不断地问，“都没有变。”
“你是来找欣俞的。”
“是呀！我一直认定她没有离去，但还好，现在知道真相后，我有了面对的理由，反而不再那么悲伤了。只是好想马上就去找那新的生命。”
“对不起！”
“什么？”
“你发生那么多事情，我却一直没在。”
“呃！你不一直在继续俞儿的梦想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我要谢谢你才是，为了俞儿，为了希望。”
说着话，苏芳和杨勇才赶上我们，一起回到苏芳家，苏母已经做好晚饭，吃过饭，我执意要离开去找见过一面的女儿，苏芳她们执意要挽留，再则也没有客车了。“还是回理发店去住吗？”在苏芳家待差不多十一点，娟子要回去，她问我怎么安排。我便和她一起回理发店。路上我们回想着在蒙儿家住的那些时光，不知不觉便到了，店里依然寄宿着三个离家远的孩子，他们已经做完作业，洗好脸脚，爬在桌上看动画片等娟子回来。
还是第一次来时住的卧室，什么都没改变，似乎连梦也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坐在床沿，呆呆地听落雪的声音，不，没有落雪，也没有明月，春风刮过窗棂，在屋檐的隔板拍打出细微的啪啪声，床对面的墙洁白得有些耀眼，我低下头，避开这雪一般洁净的世界，避开那久已入尘埃的过往，桌上的钟嘀嗒在响，那致命的声音再次出现，我仿佛再次看到老余那挺直的身影，像死神般在用木槌敲打我颤抖的心房，我从床沿站起来，拉开房门到外屋，白天随身带来的行李包就放在灯塔油画下面的高椅上，我把包拿起来坐下，呆呆地看着那没有光亮的灯塔，嗷嗷的鸡鸣声息止在寂静的村头，屋外的路上陆续响起中学生上学的脚步，天或许已经拉开帷幕，转过头，正好看到娟子蓬松着头发，睡眼惺忪地拉开门出来，很惊讶地看看我，原本想缩回去，愣了愣之后，还是走到我身旁。
“你一直没睡吗？”她顺手拿起桌上的梳子梳理头发。
“睡不着，”我说。
“我差点忘记你在了，”娟子手上的梳子将头发扯得哗哗响，他没转身看我，而是凑近墙上的镜子细细看有没有多了白发，“是根本就没想到你在呢！”叹息一声之后又补充道。
“没关系，几年没见了，记不到也正常，”我笑了笑。
她歪过头凑到我面前，睁大眼睛看着我的脸，“生气啦？哈哈，逗你的，怎么会不记得呃？我是在犹豫让你看到这样邋遢的样子到底好不好。”
“你看我什么时候生过气了？”我笑着拧了拧她那没有改变的脸，突然觉得，其实一切都没发生过，她在，还是好好原来的，笑容依然甜美，而至于那白炽台灯，那薄薄的几页信纸，又算得了什么呢？七年前，我们不就这样嘻嘻哈哈过来的吗？
“啊！好痛，轻点儿，都被你拧丑了，”娟子皱着眉头，拢起后脑的头发扎成成马尾。
“你也起这么早，是要去上课吗？”
“还要给孩子们做早餐，”她放梳子回原处，转身插好电磁炉，噼里啪啦从碗橱里端出菜饭盘碟，就开始弄吃的，“和我一起去上课，看看我怎么教娃娃们。”
“我一会儿也要走呢！本来昨晚就想去见女儿了。”
“见女儿？”娟子吃惊地转头看我，“你结婚了？有女儿了？”
我摇摇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本是来找回欣俞的，不过也算找回了吧！”
“我也不知道，苏芳她们未曾告诉过我，欣俞自……自……杀前留下的吗？”
“俞儿没有自杀，”我打量着娟子难以捉摸的眼神，“她是死于难产。”
“什么？”她手中的盘子差点掉在地上，垂着眼睛愣了愣，继而似乎长长地舒了口气。
“也许……”
“什么？”
“这样就不用感到内疚了吧！”
“你至少会减轻一点内心的负重。”
“那你呢？”
娟子再次看看我，眼神波澜不惊，有些事情她或许早已预料得到，也或许早有准备：“那白炽台灯……”
“我不小心摔到了地上，不过放心吧，灯还是好的，我珍藏着呢！”我边说边在包里摸索着。
“你看到了？”
“嗯！”我从包里取出那薄薄的几页折得皱皱巴巴的纸递给她，“这个，我想，我应该还你。”
娟子接过去紧紧拽在手里，她垂下头，眼角渗出些许泪花。一会儿之后，她又把它还给我，“你留着也，也全当作个纪念。”
“那你不怕我用它为俞儿证明清白吗？”
“也应该如此了，俞儿承受过的太多，”娟子叹道，“再说要证明的话，也等不到你重回莫河的这天了。”
“我会珍藏着的，就像那个蓝色的夹子，”我重新把它们装回盒子里面，放进包里。闪现的却是蒙儿微笑着的身影。
早餐还没有做好，孩子们都已经起床了，自己梳洗完毕，吃完后和老师一起去学校。“多住几天吧！像以前那样，”娟子挽留道。
“不是渴望马上见到女儿，我到是想永远住下去呢！”
“那接到女儿还回来。”
“也许吧！你也一直在莫水河吗？”
娟子点点头：“谁知道呢？除非孩子们不再需要我了，但总会不断有孩子出生的吧！”
不想和苏芳她们道别——那只会是难过的事情，我打算重走第一次来时经过的崎岖山路，便和他们一起，来到分岔的路口，娟子和学生们要从大路去学校，我要去旁边土梗的小径，脚步沉缓，心有不舍，却也不敢回头看娟子她们离去的背影。
觉得她们已经去得远了，我准备离开，突然身后熟悉的声音喊我，我猛地回头，还是娟子，她依然站在我身后几步之外。
“快去吧！孩子们都已经走远了。”我喊道。
“谢谢你！”娟子脸上从未有过的不舍和凝重，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肩，头埋在胸前，泪水即刻覆满脸颊，“谢谢你！”她一个劲儿地说。
“不，也要谢谢你！让俞儿的梦想没有中断，”我梳理着她身后长长的秀发，那依然如柳絮的柔丝，我也从未曾痴心妄想。
静静地，良久、良久，分别还是逃不过既定的脚步，我目送娟子赶上在不远处等她的孩子们，直到她们消失进大路的弯角，才转身，朝水水库方向的山路前行。前面已经少有人走，更加荆棘密布了，水库的水位却高了很多，是已为即将到来的春种作好准备。
忐忑而激动，期盼又害怕，前面的路，或许已经不能再疲惫不堪。
每一步都行走在回忆之中，没有别的思绪，填满的全是一个已逝的人和即将面对的希望。找寻的，未必还在，也未必就消失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