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国经济发烧了:诊断中国大通胀(3)
内因论:究竟是“民工荒”,还是“招工多”?
内因论说到底是短缺论,由供不应求助推物价上涨。具体来说,劳工不足所以工资上涨,其他的生产要素依此类推,都是短缺导致价格上涨,因此出现通货膨胀。可是,我想先请问一句:要是工资涨了,物价房租水电煤气也都涨了,那么,工资究竟是涨了还是没涨?如果工资实际上没涨多少,那么短缺论之下的通胀是不是只看名义物价,而不管纸币本身的购买力?这一两年,超市里的东西,不管是大米豆油还是瓜果蔬菜,都翻了一番吧,不少水果的涨幅恐怕还不止这么点儿,可是,有多少老百姓的收入也翻了一番呢?
如果我们承认纸币购买力在下降,那么工资名义上的上涨多大程度上是因为纸币贬值,又有多大程度上是因为劳工短缺呢?因为我们的统计极度不完善,所以我只能用生活里的经验观察来进行估计。先参照富士康,假设工资涨幅是30%,但是你觉得纸币贬值了50%,那么劳工工资实际上是在下降;而如果你觉得纸币贬值了20%,那么劳工短缺也只能为劳工争取到10%的好处。换言之,在纸币购买力贬值的情况下,要素短缺对要素价格的上涨并没有那么大的实际影响。
但是,我不是说夏斌的观点是错的,相反,顺着他的思路,我们会发现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短缺究竟是因为需求增长过快,还是供给不足?供给和需求的关系变化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有着它自身的逻辑。“民工荒”这个概念根本就是本末倒置,我们误以为是劳工供给不足,所以导致各地招工难。实际上呢?根本不是“民工荒”,而是“招工多”。统计局有很多不同数据,这些数据差距很大,但是人口普查是基本靠谱的,特别是第六次。第六次人口普查纠正了一个长期以来的谬误,我们过去一直觉得四川、河南是人口大省,这怎么可能呢?全世界每个国家内部的人口都是跟经济成正比的,哪里钱多,哪里人就多,就这么简单。这次普查告诉我们,广东省是全国人口第一大省,过去10年里,东部人口的比重一直在增加,而中部、西部和东北地区的人口比重一直在下降。更重要的是,过去10年里中国的劳动力总量增加了1亿人。但是,我觉得这个还是被低估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定义劳动力是指年龄在16岁至59岁之间的人口,而实际情况是超龄继续工作的人比比皆是。
这个对短缺论有什么影响呢?根据统计局对人口的分析,劳动力供给的拐点是2013年。也就是说,过去四五年里,我们年年开春都能听到所谓的“民工荒”,这种“荒”的背后,劳动力其实一直在增加,只不过这个增幅不及企业用工需求的增幅,所以才招不到人。
政府投资论: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内因论留给我们的问号是:哪里来的亢奋需求?外因论没解决的是:国际金融危机以后,明明外汇储备增速开始放缓,可为什么2011年通货膨胀异常抬头?与此同时,外因论在宏观总量上的蔚然效果在哪里?20万亿元人民币可都是央行真金白银注入了银行体系,即便在85万亿元的货币供应量面前也是个庞然大物,可是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政府投资论恰恰能统一这两个理论并回答其派生的三个问题。不可否认,20多万亿元人民币的外汇储备给我们打下了殷实的基础。各位应该都晓得,我们外汇储备的基础是贸易顺差,我们在2004年以前10年里贸易顺差每年不过只有三四百亿美元,但是到了2005年破千亿美元,2006年1775亿美元,2007年2622亿美元。可是我们用得非常省,因为2007年就开始了通货膨胀,一直到金融海啸前夕,我们还在“双防”,毕竟2008年的官方通胀高达5.9%,于是我们就严格控制信贷,打压经济。现在看来,和今天相比,那时的CPI和房价都是那么温和。
到这里我简单总结一下,从2005年开始我们的外贸赚了不少美元,由此给银行体系注入不少人民币,但是2007年就开始打压通胀,所以这个殷实的家底直到2009年之前一直没用上。
但是,4万亿改变了一切。有一个指标最具说服力,就是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为了让各位更容易理解,我通常把它叫做钢筋水泥。我计算了2005年到2011年的增速,2009年之前的增速都在25%左右,可是到了2009年突然升至30%,一举突破20万亿元。货币供应量也非常惊人,从不足50万亿元一下子突破了60万亿元。可怕的是,本来经济已经企稳,可我们依然继续亢奋投资,2010年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虽然有所回落,但是因为基数太大,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相对货币供应量的比例竟然达到了破天荒的38.32%。这股庞大的支出,从上游到下游,驱使整个国民经济产生了非理性的亢奋需求。
按照内因论,既然劳动力价格上升,企业就应该少招人,怎么会招不够呢?通过调研,我们发现最缺人的是基建、建筑和房地产行业,这些行业出现“民工荒”的背后其实是因为需要的工人太多,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大量信贷资金被投入到了这些行业。
所以,内因论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是,短缺不是因为什么结构调整,也不是因为什么资源短缺,更不是因为人口红利衰减而带来的劳工紧缺,而是因为需求的异常亢奋。当然,我不是说内因论是错的,人口拐点不是2013年到来吗?就像日本制造业腾飞的过程中饱受劳动力短缺之苦一样,我们中国经济马上也要迎来这种内生性通胀的考验了。如果再不进行科学调控,三大因素叠加在一起,一定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
六、控制中国通胀的四大建议
那么如何防范这三大通胀风险呢?
第一,外因论提醒我们外汇储备这个殷实的家底是源头祸水,因此必须釜底抽薪,加以控制。周其仁对此已经提出了很不错的建议,就是用财政资源购买美元,使本来流向民间的资金被政府收回。我顺着这个思路讲,长期的做法应该是控制贸易顺差和外商投资,具体手段包括适度启动人民币升值,调低出口退税,或者其他综合手段如产业结构调整来适度控制贸易顺差的规模。同时,修改对地方政府的考核指标,有效优化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资项目,从而控制外商直接投资的规模。
第二,外因之所以能传递进来,也是因为我们内部的问题。按照内因论的思路,我们需要加快经济转型,深化经济结构调整。我顺着夏斌的思路作出推论,内因论等于承认了工资和生活成本都在快速上涨,如果政策得当,让工资上涨的幅度快过生活成本,那么,通货膨胀对老百姓的伤害就能降到最低。
第三,一切的根本都是因为政府投资,由此带来的非理性亢奋盘活了汹涌而来的货币。有了大量涌入的货币,这个异常亢奋的需求就导致国内要素全面紧缺,从劳动力到自然资源的价格都因此大幅上涨。对我们来讲,当务之急是遏制地方政府的举债投资冲动,调整商业银行目前的粗放管理模式,走出现在这种“上市圈钱补充资本,大举放贷,再去排队圈钱”的怪圈。现在,地方政府跟国有银行借钱,因为两头都是国家的,而且国有银行的地方主管也不想计提坏账,影响自己的仕途,所以国有银行往往对地方政府网开一面。如果我们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进行两个重大改革:其一是利率市场化,这样非国有银行才能对国有银行形成真正的竞争压力;其二是银行放开对民营资本的准入,这样民营资本会以市场化的高利率吸收存款,如此既能吸回流动性资金,又能给予地方政府的投资项目带来真正的约束。
第四,我们还应该警惕行政型通货膨胀和垄断型价格上涨。比如石油,现在的国际油价并没有2008年高,可是国内成品油价格却比那时候要高出不少,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燃油税的问题、多少是所谓暴利税的问题,又有多少是垄断企业借优势地位垄断定价的问题呢?再比如电价,电厂亏损的根本原因是上网电价偏低,而不是居民零售电价的问题,电厂的成本利润还相对透明,可是中间抽成赚大钱的垄断电网是不是伤害了老百姓的利益?这种情况下,贸然调高电价和以阶梯电价之名提高电价都会推高物价。类似的,银行、民航、公路、土地一级开发等等,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我们应该注意到因为垄断国企都处在国民经济的基础地位,其任何涨价行为都会对整体物价产生巨大的叠加效应,因此这种涨价必须慎之又慎。相反,我认为在必要情况下,应该让部分垄断企业适当亏损,以此补贴老百姓。针对这一点,北京就做得比较好。北京推出了交通补贴,王岐山任北京市市长时压低了公交价格,把补贴从20亿元增加到40亿元。现在就这个政策每年的补贴有100亿元。这样既能引导老百姓出门多采用公共交通,缓解交通压力,又能让老百姓得到实惠。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看到我们三个人的理论其实没有那么大的矛盾。我再把脉络理一下,2007—2008年的通货膨胀主要是外因驱动,而央行没有从源头处理,错失改革良机;积攒下来的20万亿元存底,乘上杠杆效应,烧起了2010—2011年的通货膨胀。而无论是高铁还是基建的热情本来应该至少提前6个月熄灭的,可惜迟疑了。当然,我们能体会到货币当局的苦心,毕竟中国的统计数据基础如此不堪,中国的货币政策决策体系如此特殊,美联储有格林斯潘尚且会犯错,我们也不必对自己的货币当局过分苛责。
但是,留下来的残局才是最难收拾的,现在因为害怕通胀抬头所以不敢放松信贷,结果经济萎靡不振。可是经济下滑会导致地方政府债务恶化,所以又得想办法宽松货币。更不幸的是,人口红利已经没了,未来中长期我们要持续面对内生压力带来的通货膨胀。因此,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经济学家,我必须再次发出我的警告:中国经济在未来的中长期都摆脱不掉通胀这个瘟神,地方政府这种重投资、重税收的GDP主义一日不改,中国就无法摆脱通胀的魔咒,我们千万不要看着通胀落了一点就又跃跃欲试放开货币闸口。这就像一个有肺炎的病人,别以为感冒好了、高烧退了,病就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