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破陈友谅
两位奠基人物
要介绍陈友谅这个元末的军阀巨头,就不能不先介绍一下徐寿辉这个草头大王,而要介绍老徐,就不能不提到职业革命家、大和尚彭莹玉。
彭莹玉又名彭翼,本是袁州(今江西省宜春市)一户农民家的孩子,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十岁时入了当地的慈化寺为僧,也许他是跟姚广孝一样,既想求学却又无奈于家境贫寒。彭莹玉也跟姚广孝一样,并不是那种不问世事、专研佛理的学院派和尚,相反老彭的思想很“入世”,整天一副忧国忧民的面目。
彭莹玉无疑是白莲教的宗师,他虽然披着袈裟,思想却很江湖,常常一边口诵弥勒佛,一边又义字当头,再加上粗通医术,善于为人治病疗伤,所以没用多久,穷苦百姓都对他敬若神明。
其实,中国人一向没什么信仰,或者说肚子才是唯一的信仰。无论你是太平道也好,明教也好,白莲教也好,甚至拜上帝教也好,只要加入组织后能改善生活,或者组织许诺美好的未来,大伙都乐意进入,否则,即使教主说破天,也无人搭理。
彭莹玉一贯宣扬革命思想,为了践行“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的教义,顺帝至元四年(1338)的六月,老彭与弟子周子旺等以“寅年、寅月、寅日、寅时”为号召,开始率众起事。
当时,革命军的背心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老彭对大家煽惑道:“有了弥勒佛的保佑,咱们就可以刀枪不入了!”彭和尚一心只想做众人的精神领袖,世俗名位对他有如浮云。他的弟子周子旺则自称“周王”,并立了年号,兵力最盛时有众五千余人。
不久,江西行省便发大兵予以镇压,由于寡不敌众,结果周子旺、老彭之妻“佛母”以及两子天生、地生等均遇害,余众也顿作鸟兽散。无奈的老彭只好远走大别山脚下的湖北麻城一带,到那里去继续撒播革命的火种。
前面说过,朱重八流浪两淮期间,彭莹玉正在淮西一带传道,而且朱重八当时很可能还见到过他,或者至少听说过彭和尚的大名。而像巢湖附近的赵普胜、左君弼、廖永安、俞通海等一干人,则都是老彭的女弟子“金花小姐”的再传弟子。
由此可言,彭莹玉的活动范围其实并不局限于一两个地方,他分明就是一台革命的播种机,且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大元的丧钟,正是由彭莹玉等人敲响的。
这里开始叙及徐寿辉,此人本是湖北罗田一个贩卖土布的小商贩,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自然结交过几个意气相投的江湖朋友。
老徐这人身量魁伟、相貌堂堂,为人又正直,喜欢见义勇为、打抱不平,因此,在当地百姓中很有点名声。至正十一年八月,就在刘福通等人起事的消息传来不久,十三年前被迫远走他乡的彭和尚辗转来到了湖北,他联合麻城人邹普胜等,加入了徐寿辉等人的行列,在“弥勒佛下生,当为世主”的革命号召下,大伙开始聚众起事。
这支革命军的总指挥是徐寿辉,彭莹玉在名义上只是老徐的部将,但众人却奉老彭为祖师,他则自称“彭祖家”,核心徒众皆以“普”字排辈命名(如邹普胜、丁普郎、赵普胜、欧普祥等)。十月,革命军攻占了蕲水(属今湖北黄冈)。虽然这帮起事领导人都是出身社会下层的泥腿子,如徐氏是布贩子,邹普胜是铁匠,倪文俊是渔夫,但他们一开始便建国称号,想来这平时没少受彭和尚的鼓动。
老徐等以蕲水为都城,也建国号为“宋”,或作“天完”。“天”比“大”多一横,“完”比“元”多一个宝盖头,据说这样取名正是为了压“大元”一头。因为老徐长得帅,有“帝王之相”,人缘也很好,所以大家便推举他做了皇帝,推举邹普胜为太师。他们又改元“治平”,建莲台省,分置官署。
由于元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加之当初彭和尚播种的广泛,所以这支革命军的发展不是一般的快,可谓所向披靡。次年正月,便一举攻占重镇汉阳、兴国、武昌;二月,又占了江州、岳州、袁州、饶州、徽州、信州等地。革命军所到之处,老百姓都跟疯了一样群起响应,七月他们经皖南竟一路打到了浙江,结果连杭州也一口气给攻克了。不过元军在地方民团武装的帮助下,很快就收复了杭州。
到此时,元廷的镇压机制才算正式运转起来,面对汹涌而来的革命狂潮,他们也不得不霸王硬上弓了;再加上各地倾向元廷的民团武装的全力配合,“结集民兵,誓死血战”,到这年年底,元军就已先后收复了常州、湖州、信州等地,革命军因此遭到了重大损失。不久,革命军的精神领袖老彭及金花小姐都相继牺牲。
尤其,北方的元军在镇压了芝麻李、刘福通等人的起事之后,也得以腾出力量来专门对付“天完”政权。至正十三年底,江浙、湖广、四川、河南、江西诸路官军会师,一举攻下了“天完”政权的都城蕲水。无奈之下,老徐等人只得率余部逃到黄梅山区及沔阳湖区,以打游击的方式继续与元军周旋。
这革命军来如疾风,去似流星,一方面固然是由于其自身斗争经验的严重不足,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其发展速度太快,组织性也还不强。然而,革命的火种毕竟尚未熄灭,一旦时机再次来临,它定然会再次燃成燎原之势。
元廷按下葫芦瓢又起,此刻东系红巾军及张士诚等人又起来了,闹腾得也挺凶,把元廷吓出了一身冷汗,所以元军大部暂时都压向了高邮,西系红巾军因此捡回一条小命。自高邮战败后,拉稀便成了元朝正规军的家常便饭,不过一些由民团武装发展起来、打着元廷旗号的军阀势力还是很厉害的。
至正十五年正月,老徐部将倪文俊乘势复起,攻破了沔阳。三月,老徐率军攻破重镇襄阳,但不久即又被官军收复。五月,倪文俊克中兴路(今荆州一带);七月,又下武昌、汉阳。至此,“天完”政权成功复活。
至正十六年正月,倪文俊建都于汉阳,并恭迎徐寿辉坐头把交椅,倪文俊自为丞相。他们派兵一路向南发展,遂占据湖南诸路之地。次年正月,倪文俊克峡州,破辘轳关,部将明玉珍所部进克川蜀诸郡,从此在四川地区也站稳了脚跟。
在巨大的胜利面前,功高震主的倪文俊开始有些得意忘形,“颇骄恣,待其下无恩”,跟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差不多。偏偏这老徐也真没本事,他只是人缘好、长得帅,才捡了这个皇帝做。因此,倪文俊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再加邹普胜等人的怂恿,到了这年八月,他竟阴谋杀老徐以自代。
事情败露以后,在老徐死党的逼迫下,倪文俊不得不出走黄州。他本想暂时蛰伏东山以图他日再起,不料却被人背后捅了刀子—此人正是他的部下陈友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可一世的倪丞相就这样含恨而终,他的部众也由此被“靖难功臣”陈友谅接掌。
尽管不得人心的倪文俊死了,可是徐皇帝却未必笑得出来。前脚狼走,后脚虎来,作为猎物一般的徐皇帝,只能幻想着老陈可以待自己好一点,等自己老死了或者病死了,再上位也不迟。
“友谅”一词语出《论语》中“益者三友”一句,有“朋友宽容”之意,但老陈的刻薄寡义却愣是糟蹋了这么个好名字。
徐皇帝在祈祷,但陈友谅却等不及了!
英雄造时势
沔阳(今湖北省仙桃市)人陈友谅和倪文俊、李文忠一样,系渔家子弟出身,传统四大行“士农工商”,陈家全占不上,自然属于社会最下等了。
还不仅如此,陈友谅的祖上本姓谢,只是后来被招赘到了陈家,后代才改姓陈。论“苦大仇深”,陈友谅家和“黄金家族”的朱重八家有得一比。也许正是因为出身实在太过低贱,陈友谅想改变命运的愿望可能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所幸的是,这陈友谅小时候居然还有幸获得了读书的机会,使得他能够略通文义,也算是获得了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基本能力。后来,小陈没再成为像父辈那样的打鱼人,而是成了县里的一员小吏。小吏由于社会接触面广,一般都比较精明强干,比如“汉兴三杰”之一的萧何原本也是县里的小吏。
当然,不入官流的小吏对于陈友谅而言,是个屁都不算的职位,他的人生理想远不在此—不能混个高官显爵一雪祖上屈辱,生不如死!所以,对他而言,人生只是一场豪赌,无所谓立场,也没有什么信仰,更不需在乎手段,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曾经有一位会看风水的老先生,在看过老陈家的祖坟后,便道:“你家法当贵!”友谅心下为之窃喜,奋斗的底气也更足了。徐寿辉等人造反之后,眼见形势一片大好,当时已经三十出头的陈友谅认为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于是前往加入了革命军。
据说陈友谅其人长得体貌丰伟,而且也像方国珍一样力大无比,有一身好武艺。其实,他自从县里辞职以后,就与弟弟友仁、友贵等聚众起事,后在元军的“围剿”下才投奔了徐寿辉。
刚加入老徐的革命队伍时,一度落魄的陈友谅被分配到倪文俊手下做了一名小小的簿掾,专门佐掌文书、钱粮之类的杂务。以陈氏的志向和才干,干这等没出息的事显然是屈才了。不久,他便获得了几次表现的机会,凭着自己的功劳一路升迁,最后甚至被提拔为了倪丞相手下的一位领兵元帅。
随着地位的上升,陈友谅的野心越发被激起,他在寻找着一个彻底出人头地的机会。至正十七年九月,一个绝佳的机会终于等来了。
也许陈友谅先前曾是倪文俊最为信任的人,并且得到过老倪的不少恩惠;也许老倪对他并没什么特别,只是按照战功予以封赏罢了—但这些都不重要,谁挡在他陈友谅前面,就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条。
最终,通过一番权衡,陈友谅选择了背叛倪氏,尽管这条路非常冒险,但收益却极其诱人。有的野史上说老陈本是因为和倪丞相的小妾有私情,为防止奸情败露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但在笔者看来,这简直是小觑了陈友谅的野心,估计是把他当作吕布了(也许这个小妾是陈友谅的内线)。
当老陈在成功地袭杀了叛乱的倪丞相之后,便又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倪氏麾下的所有武装。此刻,陈友谅的腰杆终于挺直了,他开始自称“宣慰使”,不久便改称平章政事。很快,通过非激烈化的蚕食手段,陈友谅实际上已经基本掌握了“天完”的军政大权,徐皇帝则变成了一具傀儡。
陈友谅也确乎有一定的雄才大略,所以天完政权在他手里日渐成为革命队伍中最壮大的一支。
共饮一江水
自打陈友谅成了炙手可热的“陈平章”之后,他就开始四处征战,扩大地盘,同时培植亲信势力,以凭借胜利树立自己的巨大威信。对于他来说,只有通过不断的征战及胜利,才能够巩固自己那并不牢靠的地位(像后来的朱棣一样)。
至正十八年正月,陈友谅开始大举进攻长江下游的重镇安庆。当时,元行省左丞、守将余阙依安庆西南面的小孤山为屏蔽,令水军驻守此地,以抵御陈部的进攻。不过陈部既人多势众,又猛将如云,很快,小孤山告破,陈部进围安庆。
经过一番不分昼夜的猛攻,正月初七,这座在乱世中坚守了七年的城池终被攻破,余阙自刎而死,他的妻子儿女都跳了井,城中千余兵民也自焚而死。这是元末守城将士为大元殉难最为悲壮的一幕!之后,陈友谅为了向对手表示敬意,可能也有作秀成分,他于是表态道:“余元帅实为天下第一人!”随后,就将余阙隆重安葬。
得了安庆之后,陈部便与长江下游的朱元璋部开始接壤。因此,才有了常遇春第一次的主动挑衅,因为陈部对于下游的朱元璋部的威胁实在太大,就算此刻他们没有任何敌意,朱元璋也会感到沉重无比的压力。
观看一下地图,就不难理解朱元璋的顾虑:安庆上承江西重镇江州(今江西九江市),下接朱元璋部前线池州,占据了安庆,便对长江下游呈高屋建瓴之势,顺流直下攻破池州,便可直捣朱部大本营应天;晚清湘军就是在夺取了安庆后,将定都南京的太平天国彻底关进了死囚笼。
这一枚楔子必须拔掉!否则,池州告急,南京危矣!这年四月,陈友谅又攻占了龙兴路,接着陈氏又派部将破瑞州,他本人则领兵破吉安,不久又克抚州。八月,克建昌路;九月,克赣州;十一月,进破汀州,势力范围已由江西扩展到了福建。次年二月,又克信州;三月,陈部占领了作为鄂西北门户的襄阳。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陈友谅就占据了横跨安徽、江西、两湖、福建五省的广大区域,其发展速度甚至远超过朱元璋。但陈氏也自此变得愈加骄狂起来,他挟徐皇帝以令众人,让大伙很是看不顺眼。
陈友谅自然晓得这一切,所以他对徐皇帝的那几个死党更加防范。就在这时,他杀了赵普胜,更是激起了众人对他的不满,只是暂时拿他无可奈何。为了不和老徐那堆人搅和在一起,陈友谅本人便开始在龙兴路(南昌)办公,跟当年曹操在邺城另起炉灶,把汉献帝君臣晾在许都差不多。
但徐寿辉不同于汉献帝,好歹这支队伍也是他亲自拉起来的,所以,这种冷落他受不了,于是也要迁都到南昌来。陈友谅不依,可这老徐很固执,至正十九年十二月,他不顾陈友谅的多次劝阻,亲自率兵前往南昌。徐寿辉的举动给陈友谅一个明确的信号,即皇帝本人非常信不过甚至敌视自己这位平章,为保一万,只有先下手为强。
就在徐寿辉一行人到达江州(今九江)时,陈友谅伪装出迎,而伏兵于城西门外,待老徐一行既入,遂闭门伏发,将老徐所率的部属统统杀了。从此,老徐就成了光杆司令,被陈友谅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得不说,陈友谅做事有些过于直接、霸道,虽然学到了曹操、司马懿的狠毒,却未能学到曹操、司马懿的精明(比如他们自己不直接篡位),跟朱元璋的含蓄、隐忍相比,这个层次相差有点远。
但徐皇帝毕竟是大伙的精神偶像,陈友谅暂时还不敢拿掉这块招牌。接着,老陈便自封为“汉王”,立王府于江州城西门外,并设官置属,大小权力尽归于己。
由龙兴路移驾江州,是为了就近指挥作战,接下来,踌躇满志的陈友谅便志在扫清长江下游、进而夺取全国胜利。
经过这么多年的反复争斗和火并,元末群雄割据的地图大致清晰了起来,现在可以进行一番对比了。
淮河以北,基本为元军及倾向元廷的军阀势力所有,也有部分红巾军占领的地区,如山东;长江流域,则出现了“三雄”鼎立的局面—陈友谅横跨今皖、赣、湘、鄂、闽五省,总面积相当于今天三四个省,长江中游腹地尽被他占据;朱元璋所占地盘大约有一个半省,包括浙江大半及江苏、安徽的一小部分;而作为“长江三蛟”之一的张士诚部,则占据着江苏大半及浙江的一小部分,也约有一省大小,但这里是全国最为富庶、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
除开割据边远省份的小军阀们不论,元朝方面也暂且不论,“长江三蛟”之中,陈部势力范围最大,所占据的地理位置也最佳,其人力、物力、财力以及军力也最强,战争潜力基本是朱部的两倍到三倍,可谓占尽了天时和地利。
史书记载,“当是时,(长)江以南惟友谅兵最强”。而且,老陈的野心也最大,他急于向下游拓展,这便与朱元璋部形成了尖锐对立。这也即是朱元璋为何急于放弃与张士诚的争斗,而转头全力对付陈友谅的首要原因。
不过,急于求成的陈友谅有他致命的弱点,对手朱元璋看得很清楚,那就是他不懂得“养威”、“伺时”的道理。陈友谅依靠政变上台,靠压服而非征服来统率军队,他急于求成,对于战机的选择、进攻的节奏把握以及粮草的储备、休战的安排等,均显不足。
因此陈家军顺利时攻势很猛,不利时也容易出现大败,再加上军心不齐,整体战斗力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强。这里就隐含了一个“重质”与“重量”的问题:重质就是首先强调军队素质、粮草保障,以及相应加强根据地的建设、巩固;而重量的结果必然是陷于盲目扩张,盲目强调军队数量,一味迷信蛮力。朱元璋并不看重军队的数量,但从陈友谅麾下动辄几十万众看,他却是偏重数量的。显然,朱部与陈部之间的较量,就分明地体现着“质”与“量”之间的博弈。
当然,事在人为,最主要、最直接的还应该是领导者、军事统帅之间的水平角逐。韩信可以带领一帮形同赶集的人夺取赵国,龙且率领楚国的虎狼之师却无法战胜韩信,天才总是可以扭转乾坤。
花云殒命太平城
是对手,总会有短兵相接的时候,这一天终于来了。至正二十年五月,陈友谅部由安庆出发,大举进犯下游的池州,结果被徐达率兵击退。
本来,杀了赵普胜后,陈友谅便有进攻池州的打算。朱元璋对于陈部的意图也了然于胸,所以他赶紧把常遇春也调到了池州,以加强那里的防守。池州的重要性,前面已经说过,这里就不再赘述。
在陈部进攻之前,朱元璋与众位高参进行了紧急磋商,然后派人快马把商定的看法送达池州,告诫徐、常等:陈友谅部朝夕之间攻打池州,你部应以五千人守城,另派精兵万人埋伏于九华山下;待敌兵临城下之际,城上守军即可扬旗鸣鼓、大造声势,而后伏兵杀出,断敌归路,必获大胜。
徐、常照此办理,不久陈部杀到,其锋甚锐,一路直奔池州城下。城上守军一面坚守,一面扬旗鸣鼓,而后朱部伏兵四起,缘山而出,顺江而下,绝敌归路。这时,城中又出兵夹击。慌乱中,陈部大败,被斩首万余,生擒三千余人。
对于这三千战俘,直性子的常遇春建议直接杀掉了事,以免后患。但徐达不敢擅自做主,立刻快马请示朱元璋。不久得到回话:“战端初开,切勿杀降以绝人望!所擒之敌可悉数放归,以图将来。”但常遇春已经先斩后奏,等使者来传话时,那些降兵已被杀得只剩下三百来人,并且还被老常送还了陈友谅。显然,这既是挑衅,也是示威,更是一种诱敌来攻的法子。
朱元璋闻听此事,相当不高兴:你常遇春是要砸我朱某的牌子!今后谁还敢来降?不过面临强敌,朱元璋斟酌再三,除给常遇春一次口头警告外,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其实,就朱元璋本人而言,对于降兵问题,也不是一开始就心存仁厚的,甚至也往往心狠手辣。如龙凤三年(1357)八月,耿炳文部生擒张士诚部一千余人,这些人都被押到应天处死;龙凤五年五月,朱元璋在浙东也曾将张部降卒五千余人分与帐下,留守婺州,但担心他们心生叛意,欲带回应天,中途又担心他们逃亡,最后“悉斩于双溪上”。
还有,如果他发现有人想利用他的优容政策进行投机,也会毫不手软斩草除根。比如江西不少山寨头目或降或叛,反复无常,他便下令将他们“尽投于水”。
其手段也不可谓不极端,更有后来一次杀掉张家军的几万降众,其手段不可谓不狠毒。只是为了进一步瓦解敌人,壮大自己,同时身边谋士也一再提醒,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朱元璋才尽可能优待俘虏。
对于池州之败,陈友谅感到了极大的羞辱,但他却没有意气用事,而是将仇恨暂时埋藏在了心里;对于三百战俘的被释放,他还专门派出了使者向徐、常致谢。另外,他还派使者到应天向朱元璋做出了解释:“此战非我意,乃巡边者偶战耳。”
老陈这招比较诡诈,他在积极备战,却又想麻痹对方,以图出其不意,报此一箭之仇。闰五月,不甘失败的陈友谅突然亲率水师绕过池州,直攻下游的太平。当时的太平守将是枢密院判花云及朱元璋的养子朱文逊,由于兵力太过单薄,结果朱文逊战死。
即使是这样,但有猛将花云坐镇,陈友谅部几万人马猛攻了三天也未能破城。这时,陈家军中有人献上了登城的好主意:由于他们的战船非常高大,所以当船停泊在太平城西南时,船尾就跟城头基本齐平了。陈家军就凭借着战船的独特优势由西南方登城而入,结果太平很快就陷落了。
花云固然勇猛,但好虎难搏群狼,最终力尽被擒。敌人将他捆得很紧,但他骂声不绝,骂着骂着,花云“奋跃大呼而起”,居然一使劲就把捆绑的绳子给生生挣断了。他趁机夺过一把大刀,一连砍翻了五六人,才终于被再次制伏。
陈友谅彻底怒了,他命人把花云吊在桅杆上,然后用乱箭将其射死,一代悍将就此壮烈牺牲。院判王鼎、知府许瑗等也一并被陈家军俘获,他们同样抗骂不屈而死。
这里需要专门补充一下花云的生平,因为作为忠烈的代表,其故事后来被改编成著名京剧《战太平》,影响了好几代人。
花云是常遇春的怀远同乡,这二位很有几分相似。小花打小死了父亲,后随母亲改嫁到一户姓张的人家,他天生异禀,“体长大,面铁色,骁勇绝人”。
花云属于最早投奔朱元璋的一批人,因此立下的功劳也不少。打横涧山、攻滁州,都是他一马当先。有一回,当敌人把朱元璋团团围住时,又是花云横冲直撞地为主公解了围,仿佛当年救李世民于敌阵的尉迟恭。渡江以后,朱元璋觉得他“材勇重厚,可属以事”,是位忠实可靠的兄弟,所以才命他经常护卫左右,类似曹操帐下的典韦、许褚。
攻克金陵时,花云得兵千人,被升为总管。后来,他又随军从征镇江、丹阳、丹徒、金坛诸县,皆有战功。后来,他又率军驻防于常州附近。太平设立行枢密院后,花云则被授为院判,升安远大将军。后来,他又随军攻克常熟,收编部众上万人。
有一次,花云奉命带领三千人马赶往宁国,当时有不少匪盗啸聚山泽,所以路上并不太平。花云见此情形,乃提刀在前,遇敌即斗,遇寨就拔,一路上斩首数百级,而自己毫发未损(大有李世民当年之风范),堪称奇迹!
花云死难时,只有三十九岁,正当壮年。其夫人郜氏在城破之时,将幼子花炜托付给侍女孙氏,自己亦投河自尽。后来,朱元璋亲率大军收复太平,孙氏携花炜来见。朱元璋在感慨之余,抱花炜于膝上,叹曰:“此花云子,将种也!”
刘伯温献策救应天
在攻破太平之后,陈友谅打算集中全力,直下应天,以捣毁朱家军的老巢。这一招“猛虎掏心”且不说难度多大,但的确挺吓人。
不过在此之前,陈友谅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顺带也想办了。在进攻太平时,徐皇帝也被一同胁迫了来。打下太平后,陈友谅开始志得意满起来,他觉得徐皇帝该退出历史舞台了;当然他主要的考虑还在于以自己的“一人得道”来带动一干喽啰的“鸡犬升天”,大家一同加官晋爵后便会令士气大涨,那时攻破应天就指日可待。
于是,陈友谅终于迈出了最大胆,也最赤裸、最血腥的一步。当时,陈家军的水师停泊在采石矶附近,他便派人去把徐皇帝叫来。待到徐皇帝坐定之后,老陈一边跟徐皇帝亲切汇报,一边暗示“壮士持铁槌自后击碎其首”……
徐皇帝一死,陈友谅就借用新占的地盘,匆忙着手登基一事。采石矶上有座五通庙,陈友谅命人将庙中的神像都搬到门外,然后便在庙中举行登基大典。
老陈宣布国号为“汉”,改元“大义”,仍以邹普胜为太师、张必先为丞相、张定边为太尉。因为这庙太小,群下们只得跪在江滩上行礼。偏不巧,当时正值盛夏,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把大伙都浇得七荤八素,一时间人心惶惶,仪式只得草草结束……
在当时的不少人看来,这也许正有某种上天的警示意味。
需要说明的是:陈友谅这么急不可待地登基,手段还如此直接,这样也就很容易把自己置于一座“名不正言不顺”的火炉上。孔子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名分”这玩意儿,表面上看去是很虚的,但在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普通人心中,它又是高于一切的。
陈友谅没有去学习曹操、司马懿,单就他这一昏招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徐皇帝死后,割据四川的明玉珍就不再买陈氏的账,而是自立为陇蜀王,成了公孙述、刘备式的人物;相反,明玉珍还追尊老徐为“应天启运献武皇帝”,庙号“世宗”,既收取了人心,也昭示了自己的正统地位。
试想,如果陈友谅能够得到巴蜀这块宝地的鼎力支持,那么,他雄霸江南、甚至攻取天下的底气将会有多足?将来与朱元璋对决起来,鹿死谁手,还真的未可料知。当然,一切问题就出在陈友谅太轻敌。
登基这一年陈友谅整四十周岁,而第二年朱元璋才被小明王正式册封为吴国公。到了朱氏四十周岁的时候,他也摇身一变成了朱皇帝,但朱元璋的脚步明显稳健得多。
陈皇帝在完成了登基仪式之后,一面继续抽调后方精锐兵力到太平、采石一带集结,一面便派人到张士诚处知会,并请求老张能够在东线积极配合一下。老张在心里只是一笑了之,最后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张士诚的算盘其实打得还算精,这个后面会专门说到。
再看朱元璋这边,眼看战争的巨大阴云就要遮盖到应天上空,坐镇应天的不少人都慌了。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应该立刻把太平给夺回来,然后从侧后牵制进攻应天的汉军。可朱元璋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太平乃我们新近加固过的堡垒,堑深濠阔,敌人若只是从陆地来攻,必不能破它!偏他们有巨舰的优势,这才让他们把城给攻破了。而今敌人既占据了上流,顺势来侵袭应天,其水军十倍于我们,仓促之间实难应敌。”
朱元璋进一步告诉大家:汉军既然占领了太平,肯定就准备好了你去攻打。你如果真的出兵,他们只需半路派兵截击,就能让你首尾难顾,进退两难。然后再派水师顺江直下,攻打应天。到那时,估计太平难克,应天也不保了。
其实,还有一点估计他没敢说出来,那就是:你坐以待毙更不行,因为汉军随时可能会从水路发动对应天的攻击,战争的主动权已完全在人家那里,你无可选择。
总之,是打也不行,不打更不行!于是,大家有点慌神了。这时有人建议干脆放弃应天,退守他城,避敌锋芒,以保存实力;有人则说钟山有帝王之气,可以退据钟山之上以期自保;还有一部分人,甚至开始在盘算是不是该投降了。
对于一向自信满满的朱家军,出现这些近乎荒唐的建议和想法,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当初集庆路元军的覆辙就在眼前,灭顶之灾似乎真的来临了。
可是就在朱元璋愁眉不展,而众人七嘴八舌之际,一个面容清瘦却神采奕奕的老头儿顿时站了起来。此人就是刘基,时人称其“活神仙”,今年正是他的知天命之年。
就在刚才,朱元璋无意中看到了老刘那副闭目养神的悠闲之态,仿佛周围的纷扰都跟他无关。朱元璋心里颇有几分不悦,此刻他见老刘从容出列,心里才突然一惊:我怎么忘记了他?想他这个刘伯温已是成竹在胸!
于是,朱元璋请众人暂且退下,单留下了刘基一人奏对。其实,老刘刚来归附时,就献上了著名的“时务十八策”,朱元璋便发现这刘伯温果是人中龙凤,是诸葛亮、庞统一流的人物,才识非同一般。只是老刘从此就沉默了下去,朱元璋便渐渐把他忘在了一边,看来不见沧海横流,就难显英雄本色!
“敢问先生,计将安出?”朱元璋没时间再客套了,开门见山就问。
老刘也不再客套,他立即向朱元璋力陈数策:
首先,宣示拼死抗击敌人的决心—“主降及奔者,可斩也。”
其次,“倾府库,开至诚,以固士心。”这和孙美女的建议如出一辙。
再次,便是拒敌的具体军事策略,即“诱之深入而伏兵邀取之”。
强敌犯境,若是一味固守肯定不行,不如采取诱敌深入的办法,以逸待劳,伺机将敌人邀而歼之。举个例子:你去打太平,敌人或许会半路截击你,现在你把身份换一下,敌人来攻应天,你同样也可以半路截击他们,这样就能够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另外,关键的一点是:敌人大兵来犯,如果分散攻击,应天这边必然顾此失彼,防不胜防;所以必须将机动性的敌人引诱到一个固定的地点,集中加以歼灭。这样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以主场优势击败敌人。
听完这一席话,朱元璋当即拍案而起:老先生所言有理,就这么办!
最后,老刘还不忘鼓励朱老大一番,他说:“主公尽可放宽心,今贼势骄矣,用计取之,易耳!天道后举者胜,取威制敌,以成王业,在此一举矣。”
不过针对第一条,朱元璋心里不是那么赞同。刘基此言固然有一定道理,不过再仔细想想:这些人真的就该都杀吗?杀了就能完事吗?显然,老刘有其智慧的一面,但也有点偏激和清高。后来朱元璋就越发讨厌老刘的为人,认为他“峻隘”,度量太小,太过耿直,以致难当大位。
等到朱元璋把众人重新请进大厅,众人这才发现,他们主公的脸上已经一扫阴霾,满面春风了。朱元璋欣然告诉大家:诸位莫急,如今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了。
随后,朱元璋便把刚才商谈的内容大意告知了大家。众人虽将信将疑,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封熟悉男人的来信
“来信了!老康给咱来信了。”当一封老相识的来信交到陈皇帝手上时,他显得异常兴奋。
送信的人陈皇帝也很熟悉,他曾给老陈家打过杂,如今自报家门说是康大帅家的门房。陈皇帝见了他,自然倍感亲切。能让故人看到自己今日的飞黄腾达,也算是人生一大美事,不亚于衣锦还乡。
那么这写信的“老康”又是谁呢?他就是在朱元璋攻打应天时来降的水寨元帅、后来的营田使康茂才。康茂才,蕲县人,“医圣”李时珍的同乡。其人颇通经史大义,事母甚孝。元末乱兵攻陷了蕲县,他便召集民兵保卫乡里,为了有所依靠,他也像冯国用兄弟一样投靠了当地势力最大的民团武装,只不过立场是挺元,因镇压之功累迁淮西宣慰司、都元帅。
古云“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老康为人甚孝,元朝对他也不薄。但当朱元璋攻破应天后,他选择了投降。因为古语还有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势而为很重要,愚忠并不可取,何况元廷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
对于康茂才的来信,陈皇帝一接到便自忖晓得了三分。等到打开一看,虽然笔法颇为婉曲,但意思还是很明白,无非是鉴于眼下形势,他老康有意要投靠故人。
陈友谅看后大悦,在大兵迫近应天时,他就料想到对方阵营一定会有人动摇,而这些人中,最有可能的,则非康茂才莫属。因为二人早年颇有些交情,甚至还生过英雄惺惺相惜之感。有人或许会疑问:陈友谅也算是个精明人了,难道他不怀疑临阵投敌者的诚意?他就不怕这其中有诈吗?
不会!不是他不会怀疑康茂才,而是他决不会怀疑已成为皇帝的自己,不会怀疑手上的强大武装。他老陈就不相信:在胡萝卜加大棒面前,道德忠义之类的观念还能坚守多久?
陈皇帝有的是自信,他也需要有人来点缀和证明他的自信。据现代的科学研究证明,人在不冷静时的智商仅为平静时的百分之六十。看来,陈氏也许是有些兴奋过头了。
此前,当朱元璋跟众人说已有破敌之计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康茂才,对于各种敌情、我情,朱元璋总是调查得比较清楚。于是,朱元璋命人把已提升为都指挥使的康茂才给唤了来,然后把想好的计策都跟康茂才说了,最后定下了让老康写封诈降信,然后派家中门房前去投信。
待陈友谅看完书信,便问送信人:“康公今在何处?”
“康帅今守于江东桥。”
“江东桥?是一座什么样的桥?”
“一座木桥而已。”
老陈听了,更是大喜,这真是老天有眼啊,这老康居然把守着应天的门户!朱重八你个臭小子,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就在这时,陈皇帝身边起码有一个人还是清醒的,这就是他手下的第一名将张定边,老张当时正担任着汉方最高军事统帅—太尉!
张定边,也是湖北沔阳人,跟陈友谅同乡,也是出身渔家。兴许这二人是发小,总之他对陈友谅的忠诚是绝对没得说,而他也最受陈友谅的信任。
老张身材魁梧,为人急公好义,据说常留着五绺美髯,很有几分豪侠气质。虽然出身微贱,却是一个难得的全才—他不仅精通拳艺,而且还习兵法、懂医道,外带拉拉杂杂的天文、地理知识都懂点,这种人注定了不会平庸。早年,张定边就与陈友谅、张必先等义结金兰,后又一同举起革命大旗。后来他跟随陈友谅加入了西系红巾军,再以后,他率领大军四处转战,攻无不克,实为陈皇帝的肱股之臣—朱元璋也视他为标杆性人物,号召常遇春等人向张氏学习。
老张有勇有谋,是个聪明人,他对于陈氏的急于称帝,他就几次进行劝谏,但陈友谅不理。这一次,他又来劝说陈皇帝,要他小心为上,可是陈友谅信得过老康,他也下定了决心要赌上一把,大不了无功而返,能损失掉什么?
此时张定边能做的,只是当危险真的来临时,自己可以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陈皇帝把送信人好好款待一番后,临送行时特别叮嘱:“你回去后转告康公,我大军到时,即呼其名为号,切记!”
老人答应而去。一待送信人返回,问明经过后,朱元璋、康茂才、李善长等便积极行动起来。李善长命人赶紧撤掉那座木质的江东桥,换成铁石材料的。几千人经过一个通宵奋战,这桥就修成了。
正巧,这时有一富户带着家小从陈友谅那边逃了过来,他跟朱元璋反映说:“陈友谅曾问及新河口道路的事情。”看来这陈皇帝对于新河口颇有兴趣,于是朱元璋又命人在新河口一带跨水筑了虎口城,并且还派了重兵把守,以阻截敌军通过。
此时,徐达、常遇春等都已率部分主力赶回应天。朱元璋立即下令:围绕龙湾附近一带山岭,冯国胜、常遇春率军伏于石灰山侧,徐达军于南门外集结,杨璟驻兵大胜港,张德胜、朱虎则率领水师出龙江关外待命。
值得注意的是,朱家军的大部分主力既已齐集,其实这一仗邵荣也参与了,而且担当的还是主攻任务,只是正史中刻意将他屏蔽掉了。
朱元璋本人则坐镇于紧靠长江边的庐龙山(即今狮子山)上,这座山约有百米之高。朱元璋命人拿着黄旗埋伏在山的东边、红旗在山的西边,并且告诫大家说:“敌人来的时候就举红旗,见举黄旗时,伏兵就一齐杀出。”
朱家军严阵以待,就等对手的来临。很快,陈家军的水师就顺流东下来到大胜港,他们发现杨璟的军队正布防在那里。另外,大胜港的水道异常狭窄,陈家军的战船又都是特大号的,所以只能容得三艘舰只并行入港。
见大胜港水路不容易突破,无法发挥自家的战船优势,陈友谅赶紧命令船队退出长江,改为直扑江东桥,以期尽快与康茂才会合。尤其是他听说江东桥是一座木桥,船队完全可以从那里破桥而过,直逼应天城。
很快,船队就到达了江东桥,四周一片死寂,看不见什么人影。陈友谅命人连呼了几次“老康”的暗号,见没人回应,心里开始有些发虚。
“报—陛下!这江东桥不是木桥,而是新改建的铁石桥,看来咱们上当了。”这时,一位亲信来报,陈友谅闻听此言,更加惊疑了。
又喊了一会儿“老康”,见还是无人应答,陈皇帝这才不得不痛苦地相信:老子真的上当了,这个老康是诈降!
“只是这姓朱的为什么要骗自己呢?难道他嫌死得太慢,主动找我陈友谅来成全他?”陈友谅有些不解,到此时他还是非常迷信自己的强大武力,他绝不相信朱元璋有能力一口气吃掉自己。
笑向刀丛觅小诗
陈友谅在江东桥头颇为踌躇了一阵,十几万大军赶来,却找不到对手,让他横生了几分英雄寂寞之感。但既然来了,总得要做点什么才好,否则,单这一来一往的人工费、车船费都亏大了。
于是,陈皇帝便传令自己的弟弟“五王”陈友仁,让他率舟千余驶向地势较为开阔的龙湾,到那里之后,先派出万人抢占滩涂,立栅筑寨,在那一带站稳脚跟。这陈友仁虽是个“独眼龙”,但为人勇猛善战,又有心计,也是个张九六式的人物。故而,他的队伍一向蛮勇无比。
其实,从当时的形势看,朱元璋早就料定陈家军要登岸的话,只能是龙湾。而且,这也正是他设下的局:别处全部堵死,令陈家军无法通行,也只能到龙湾去。那么,这样一来,就正好实现了战前刘基向他所献之计—将敌人引诱到一个固定的地点,集中加以歼灭。
龙湾,是朱元璋扎下的一只巨大口袋。可惜,陈皇帝此时还被蒙在鼓里,康茂才的事让他只是感觉扫兴,并没能引起他的高度警觉(他也许会以为是老康和自己的密谋败露了),陈友谅更没有见识过朱元璋的身手。
当时正值盛夏,骄阳如火,朱元璋身着紫茸甲,正坐在一把大伞下指挥着诸将。他眼见士兵们一个个汗流浃背,于是就命人撤去了自己的伞盖,要与大家同甘共苦。
突然,朱元璋对大家说道:“天要下雨了,大家先赶快吃饭。待雨住天凉后再行攻击不迟!”当时,天上并无明显的云彩,丝毫没有要下雨的征兆,所以大家都很怀疑主公的话。
可过了没一会儿,黑黑的云头就从东北方向涌来,很快便大雨倾盆。众人无不惊服:“咱们主公不是凡人!”其实,这正是朱元璋多年流浪所积累的经验—看云识天气!
说话间,红旗举起,朱元璋立即命令部队冲向龙湾。此刻,陈家军刚刚登岸,正在设立栅栏。双方顿时短兵相接,一时间,原本死寂的江湾顿时杀声震天。
但这只不过是朱家军试探性的进攻而已,其目的在引诱陈部的主力全部钻进这个大口袋。就在双方大战之际,陈皇帝果然亲率大军赶来助战。此时,雨也恰好停了。
敌人已全部进了埋伏圈,于是朱元璋便命人把鼓敲得震天响,山西边的人听到鼓声,便将黄旗挥舞起来。接着,冯国胜、常遇春所率伏兵迅速杀出,徐达、邵荣的部队一口气冲下山来;张德胜、朱虎的水师也呼喊着蜂拥而至,截断了陈部水师的退路。
顿时,喊杀声、奔跑声、混战声及火器的爆炸声都交织在一起。当时双方军队的数量差不多,只是由于龙湾地区狭窄,陈家军又大多在战船上,大兵无法迅速展开,所以才稍微占了下风。
可是,打了才一会儿,陈家军已经被分割开来,有被逐个吃掉的危险。陈友谅见状,不禁有些吃惊,没想到朱家军的战力如此惊人!他手下的人也慌张起来,很快陈家军的阵脚开始不稳。
已经登陆的陈家军,抵挡不住来自徐、常部精兵的一再冲锋,开始往船上退却。可等到上了船,这才发现,船已经不能动了!这时,便有人大喊道:“不好了,江水退潮了!”
原来,此刻潮水消退,很多大船都遭搁浅,一时竟动弹不得。在张皇失措中,陈家军开始大乱。陈友谅手刃了好几名退却的士兵,也压不住阵脚。其实,就算船不搁浅,陈家军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因为在他们后面,张德胜、朱虎的水师已经将他们的退路切断。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中,陈家军慢慢变成了被屠杀的对象……
这一战下来,陈家军被杀死、淹死的不计其数,仅仅被俘的就达两万多人。而且还被缴获巨舰“混江龙”、“塞断江”、“撞倒山”、“江海鳌”等百余艘及战舸数百。此役,朱家军可谓大获全胜。
陈部的将领张志雄、梁铉、俞国兴、刘世衍等被俘,陈友谅本人则乘一条小船侥幸逃脱,他的旗舰最终也被朱家军缴获。好在张定边有所准备,他掩护着陈皇帝边打边退。
当有人把康茂才的那封书信搜出来拿给朱元璋看时,朱元璋不禁朗声大笑。
话说那张志雄本是赵普胜的部将,其人颇为善战,被人称为“长张”。老赵被杀之后,他对陈皇帝很是不满,所以龙湾之战他完全是消极应付。等到他投降之后,又赶紧向朱元璋汇报了一个重要情况:“姓陈的这次率军东来,把安庆的主力都抽调空了。我们今天的这帮降兵,此前都是驻守安庆的。现在安庆空虚,主公尽可以派兵去取。”
于是,朱元璋即刻命令徐达、冯国胜、张德胜等率部追击败逃的陈家军,一面又派出了一位姓余的元帅就近领兵去攻打安庆。张德胜部在慈湖一带追上了陈家军残部,他们纵火烧毁了不少敌人的战船。
在到达采石矶之后,双方再次展开激战。由于张定边部元气未损,结果张德胜战死。这时冯国胜率领援军赶来,陈皇帝与张定边一起坐镇于“黑旋风”的巨舰上,振作精神指挥诸将迎战,结果冯部也遭大败。
但陈家军毕竟已如惊弓之鸟,无心恋战,更无心纠结残部做出其不意的反扑。结果,陈友谅连太平也不要了,收集完太平的残兵,便一块儿向西逃去。
徐达率水师主力一路追至池州,眼看将要进入敌人的势力范围,这才领兵而还。而另一路,余元帅则已从陆路顺利拿下了安庆。至此,整个龙湾之战才算正式拉下了帷幕。
此战不仅严重地打击了陈友谅的嚣张气焰,也使得应天的局势转危为安—这次危机,也是朱元璋在夺取应天后所遭遇的最严重的一次危机,甚至于也是唯一真正的危机。由于龙湾之战消灭了陈友谅多年培植起来的精锐部队之大部,致使其元气大损,短时期内很难完全恢复战力,这便为朱元璋下一步乘胜攻略江州制造了条件。
既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朱元璋自然是兴奋无比。那首著名的《不惹庵示僧》,可能就是此战后写下的:
杀尽江南百万兵,
腰间宝剑血犹腥。
山僧不识英雄主,
只凭哓哓问姓名。
联系到他那首仿黄巢《不第后赋菊》所写的诗:“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看得出,朱元璋骨子里也是霸气十足,有古今雄主特有的那种英雄范儿。
用清代史学家赵翼的话说:“明祖以游丐起事,目不知书,然其后文学明达,博通古今……”能够舞文弄墨,这自然都是朱元璋勤奋学习的结果,不过也不能刻意夸大其文学才能,更不能盲目进行神化和崇拜。
受封吴国公
龙湾大捷这一年,世子朱标已经五周岁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虽然此刻朱元璋正值壮年,且雄心勃勃,但对于后代的教育也并不敢马虎。
为把儿子培养成为将来合格的继承人,朱元璋便专门设置了儒学提举司,以道德文章皆不凡的宋濂为提举,教世子学习经学。
就在龙湾之战后几天,朱元璋召开了盛大的庆功会,在此战中光荣立功的将士们一律得到了重赏,而那些没有得到奖励甚至还挨了处罚的人,朱元璋也在随后进行了劝勉。不过,有一个人虽然没有参加此战,没能躬逢其盛,却也是有些功劳的,此人就是胡大海。
就在陈友谅大军集结于太平并窥伺应天时,为了在其他方向上牵制敌人,朱元璋特命老胡出兵直捣广信(位于江西东北)。本来,老胡觉得陈友谅既然已将主力集中到了太平,那么广信必然就空虚了,所以他只派出了部将葛俊率兵前往。当葛俊的军队途经衢州时,被都事王恺(就是当街责打常遇春部下的那位)给拦了下来。王恺又赶紧乘驿马来到金华面见胡大海以说明情况,他认为广信乃是陈友谅大汉国的东面门户,如今他既敢以倾国之力进攻应天,那就说明他对广信的防守是有准备的,所以他建议老胡应该亲自带兵前去为好;否则,一旦有所失利,那么不仅广信拿不下,恐怕衢州也会受到牵连。
胡大海觉得是这个理儿,当即决定亲自出马。当他领兵到达灵溪时,广信城果然有步骑兵数千人出来挑战,可是没一顿饭工夫,这帮人就被胡大海打得狼狈逃窜。胡大海随即督兵攻城,朱家军的兵力是敌人的数倍,且士气正盛,再加又是老胡这等人物亲自统领,所以广信城很快就被拿下了。
不久,朱元璋改信州路为广信府,以段伯文为知府,立龙虎翼元帅府,以葛俊为元帅、周隆为副元帅守之。随后,朱元璋又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即罢除各郡县“寨粮”。起初,那些新被招抚的郡县,当军队经过时它们必须主动提供粮草,或者由军队前往专门征粮,名之曰“寨粮”,这样也就免除了军队的部分后勤压力。
可是,任何地方的粮食生产总是有限的,如果军队的人数过多,就会把一个地方狠狠地刮掉一层皮,弄得当地老百姓断了活路,不免有些反抗的举动;即使宽裕些的地方,老百姓也会怨声载道。胡大海长年身处前线,对这些基本情况很是了解。民情骚动,这是对长远统治很不利的,于是他就把这一情况向朱元璋做了汇报。最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朱元璋决定罢征“寨粮”—朱氏能够采取这种宽仁之举,除了老根据地的生产恢复之外,主要还是得益于军屯的开展。
此外,朱元璋还专门立下了一条规矩,即用粮食的生产量来决定赏罚。而且,就像他自己说的:“兵不贵多而贵精,多而不精,徒累行阵。”减少冗余兵士,也等于变相节约粮食。
通过这一番发展生产、精兵简政,朱元璋的队伍搞得有声有色,士气很高,老百姓也比较拥护。
这年的六月,朱元璋任命安庆总管童敬先为省都镇抚兼安庆翼统兵元帅,算是担负起了守御一方的重任。不久,又派人加筑太平城。先前因为太平城西南俯瞰姑溪,所以才被陈友谅的水师从这里突破。如今陈家军败走,常遇春带人收复了此地,所以老常特命将城的西南方靠后缩了一些,与姑溪拉开二十余步的距离,同时,增高加厚了部分楼堞,这样一来,敌人再想依靠大船贴近城墙攀爬上来,那就完全不可能了。
另外,为了加强应天的守备,朱元璋也命人在龙湾修筑了虎口城。
九月,以亲军左副都指挥朱文忠(即李文忠)为同佥枢密院事。随后传来消息说,张士诚兵入侵诸全,朱家军统兵元帅袁实战死。坏消息之后又有好消息,原徐寿辉的部将欧普祥等人以袁州(袁州即是彭和尚的老家)来降。
当欧普祥等人投降的消息传到陈友谅那里后,他立即派出了五弟陈友仁率兵前往征讨。不料,这欧普祥也非常强悍,他不仅打败了对手,结果连一时疏忽的陈五王本人也给活捉了。被俘后的陈友仁那是相当的惨,欧普祥将多年来对陈友谅的怒火都发泄在了他身上,不仅将陈友仁用鞭子狠抽了一顿,还把他关在囚笼里示众。
如此一来,陈皇帝害怕了,他念着手足情谊,于是便派出了太师邹普胜前往袁州与欧普祥讲和,双方约定以后各守其境,不互相攻伐,欧普祥这才同意释放了陈家老弟。
朱、陈两部打得热火朝天之时,有一人眯在一边睡大觉,这人自然就是张士诚了。
陈友谅曾找他联合出兵夹击朱元璋,他不干。等陈皇帝吃了败仗,朱、陈二人斗法渐渐消停下来了,张士诚反倒积极起来了—后来也是这样。他大概有自己的算盘:如果姓陈的灭了姓朱的,那么下一个目标自然就非他老张莫属;反之,姓朱的如果灭了姓陈的,自己也会没活路。所以,不如先选择坐山观虎斗,最好能有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但张士诚也不愿意让手下们的日子过得太安逸,“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嘛,所以,时不时也需要把队伍拉出来练练兵,借机也让那姓朱的紧张一下。
就在朱元璋刚开完庆功会还没坐稳当时,老张又派出了吕珍等带领水师自太湖分三路进攻长兴。长兴的守将自然还是耿炳文,当张部又来进攻时,小耿闻讯后便派出了手下的左副元帅刘成出五里牌,总管汤泉出蒋婆桥,张珙出下新桥,与敌人展开针锋相对的较量。不料这回出师不利,汤泉、张珙两位将领皆战死,刘成与敌人相持一昼夜未分胜负。耿炳文不得不亲率精兵前往刘成处支援,这样才算把敌人的气焰给压了下去,还缴获了敌众大量的甲仗船舰。
十月,原来那些在采石之败中溃散的陈家军余部被成功招降。十一月,江阴守将、枢密院判官吴良被召至应天入见,朱元璋很安慰地当众宣布:“吴院判保障一方,使我部能够无东顾之忧,其功大矣!”在肯定过吴良的巨大成绩后,朱元璋还特命宋濂等为吴良写了好几首赞美诗。
十二月,朱元璋再次派出夏煜等人前往训诫方国珍:“福基于至诚,祸生于反覆,狡诈者亡,负固者必灭。隗嚣、公孙述等人可以做你的前车之鉴。你若再心口不一,反复无常,待咱大军一出,后果如何,你好好想想吧。”
老方这回是真怕了,想那陈皇帝如此牛气的人物,都被朱元璋整得那般狼狈,自己又算是哪根葱呢?所以,他对使者致歉道:“鄙人无状,致烦训谕。”
使者要返回的时候,老方还专门派人前往送别。后来,他还命人带着一匹用金玉装饰马鞍的宝马到应天进献朱元璋,可是被拒收。朱元璋回话道:“我如今有事于四方,所需者文武材能,所用者谷粟布帛,其他宝玩非所好也。”
转眼间就到了至正二十一年(龙凤七年)的正月,小明王有鉴于朱元璋在南线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于是加封他为“吴国公”。
同佥常遇春升为中书省参知政事(参政),佥院邓愈也被任命为中书省参政,但仍兼佥行枢密院事,总制各翼军马。后来,枢密院同知邵荣被提拔为中书省平章政事,这可是头几年朱元璋的职位,可见此时的邵荣真的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按照元朝的行省制度,一省的最高决策层通常都是由左丞相、平章、右丞、左丞、参知政事等六七人组成。若是放在一个朝廷里,那邵荣、常遇春等几个人可都是宰相级别,不过这些武将只是霸占着主要官职而言,并不怎么实际负责,实际负责行政事务的还是留守应天的一应文官。此时,主要是考虑到这些文臣功微位卑,暂时还不宜给他们安排崇高的职位,需要一步步地慢慢提拔起来。比如汤和在洪武初年曾是御史大夫,但没几年文官陈宁就慢慢被提拔起来,真正取代了汤和。
二月,又改分枢密院为中书分省。接着,又升佥院俞通海为同知枢密院事。三月,改枢密院为大都督府,命枢密院同佥朱文正为大都督以节制中外诸军事,实际上就等同于由朱文正掌握了军权,邵荣等人只是职位较高而已。
当时,枢密院虽改为了大都督府,但先行任命的一干在外的武官尚仍其旧,既不作调整也不改换名头。这回,最为风光的自然非朱文正莫属了。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战场上也没磨炼多久,即使真有些才能,也不至于突然坐上最高军事长官的宝座,所以他不骄傲自满才怪。
先前,在攻打金陵时,文正倒是表现不俗,很是被老叔夸奖了一回,说他富于勇略。高兴之余,朱元璋便开始对侄子寄予厚望,不久即授予他枢密院同佥的职衔。
这次大败陈友谅,朱元璋准备再把侄子的官位提一提,但私下里他先问文正:“你想要个什么官,说出来让我考虑考虑!”不料文正却答道:“爵赏不先赏众人而急忙授予私亲,会使众人不服。而且,叔父既成了大业,侄儿又何愁富贵!”老叔一听,这孩子挺识大体的,心里越发喜欢。最后实在忍不住,所以才把“大都督”一职授予了文正。
当然朱元璋这么做也是为了防范邵荣等众将,军队大权握在自家孩子手里,比谁都更让自己放心。但朱元璋也许忽略了一点:赏必符其功,罚必当其罪,再富也不能富孩子!
富日子要穷过
不管是打仗也好,搞公共建设、给官吏们发工资也好,哪怕是居家过日子也好,离了一样东西就都玩不转了—这就是“钱”!
为了增加税收,开辟财源,中书省向朱元璋建议征收酒、醋之类的税费,被予以采纳。到了至正二十一年的年初,在众人的建议下,朱元璋又命李善长等人专门制定了盐法、茶法和钱法等,以从根本上保证财源之活水。
这也是一个政权的长久之计,既从制度上规范了人们的经济行为,又能够促使这个政权得到稳固。
先说盐法,该法规定:“严禁贩卖私盐,并设官盐局进行专卖。”这也是历来所有政权都采纳的方法,只不过税率高低有别而已。朱氏政权以二十分之一取税,后来一度增加到十分取一。
茶法则规定:“商人到产茶区买卖茶叶,必须向政府缴钱换取贩茶的凭据—茶引(类似盐引)。”每引茶的限额为100斤,需纳钱200文,不足一引的则叫畸零,发给“由帖”。如果没有引和由帖,或者茶数与引、由不符,就叫贩卖私茶,一旦被告发或查处,直接逮送官府问罪。
当时,政府在宁国府和溧水州都设有茶局批验所,专门来批验引由、检查茶货。茶法还规定,凡私茶出境或关隘放私的,以及用过引、由不及时缴还的都将处以重罪。
为了改善整个财政状况,必须控制整个金融系统,这几乎唯一的办法就是铸钱。
元代的货币本来使用的是钞,类似于我们当今通用的纸币。起初,这种纸币用金、银、丝等硬通货作钞本,发行有限额,还可以转兑金银,信誉度还比较高。但到后来,政府财政赤字高升,由于专制政权天然缺乏信誉、跟人一样天然管不住自己,印钞量便开始盲目加大,钞票于是疯狂贬值,随之而来的就是物价飞涨、经济崩溃、民不聊生。
后来,元廷为挽救经济又转而铸金属材质的“钱”,但这钱铸得很粗糙,质地脆薄,易于损坏,根本不被市场认可,也就无法真正流通起来。弄到最后,民间又退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如此一来,既阻碍了商品流通,也影响了政府的收入,皇帝也开始缺钱了。
接下来,自然是半公开对老百姓进行抢掠,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只能揭竿而起。所以,尽管在初占江南时李善长就建议过朱元璋发行铜钱,以促进货物流通、增辟财源,但鉴于元朝的教训就在眼前,朱元璋想了好久,还是把这件事按下没做。可现在要解决财政问题,就只能这么办了。
于是,至正二十一年二月,朱元璋批准了在应天设立宝源局,正式铸钱。其所铸造的“大中通宝”铜钱,以400文为一贯,40文为一两,4文为一钱,当年共铸431万贯,并可与历代制钱通用。结果,这项重大的财政举措获得了成功,朱元璋控制下的江南一带经济平稳,老百姓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政府也从中得了利。
财源问题得到了暂时解决后,朱家军的整个军需供给就一步步转向正规化,军队的战斗力明显提高。
日子一天天似乎好起来了,但朱元璋并不敢掉以轻心。有一天,朱元璋在东阁视事,南京本是火炉之地,当时又值盛夏时节,所以他坐得久了,竟然已是汗透衣襟。服侍的人赶紧另拿了一套衣服进来,都是一些浣洗过多次的旧衣服。这时,旁边的参军宋思颜忍不住插话道:“臣见主公躬行节俭,穿的都是旧衣服,这如同当年讨厌新衣服的大禹一样,您今番的举动足可以示法于子孙后代。但是,臣仍不免有所担心,今日危难,主公可以如此,他日一旦走出困境……恕臣直言,唯愿主公能够始终如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老宋这番话拍马中也带着劝谏。朱元璋是个聪明人,历史上的那些教训他不可能没听说过一些,更何况他自己就是穷苦出身,历来就痛恨骄奢淫逸。
因此,闻听老宋的这番忠言,朱元璋当即大喜,他让人拿了些赏赐,以表彰老宋的忠直。而后,他又表扬了老宋一番。老宋客套了几句后,趁着主公高兴的茬儿,他又说道:“近来听说句容有老虎为害乡里,又听闻主公已经派人将它们给捕获了,还听闻说您已经把它们给豢养起来,让老百姓拿狗肉去喂它们。这说起来能有什么好处呢?”
当时没有动物园,朱元璋可能一时图个新鲜有趣,养起来过过瘾。乍一看,这也算不得多大个事,但问题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今天能稀罕这个,明天就能稀罕那个,到头来就很可能会像宋徽宗迷恋“花石纲”那样,弄得劳民伤财!所以说,这个坏头儿绝不能开,更应该为子孙后代做出一个好榜样。
朱元璋一时大悟,他便立刻命人把那两只老虎与一只熊都给杀了,然后煮了分赐给百官品尝—这也算是向大伙表明自己改悔的决心。
至正二十一年四月,朱元璋改宁国府为宣城府,以中书省参议李善长为参知政事。五月,以枢密佥院胡大海为中书分省参知政事镇金华,总制诸郡,都事王恺为左右司郎中。同时,朱元璋又命同佥枢密院事朱文忠在严州一带修筑城防,因为那里距离张士诚部所盘踞的杭州很近,不多做点准备显然是不行的。
就在不久前,院判朱亮祖曾率兵前往攻打陈友谅的一处地盘,不利而还;但朱文辉(朱元璋的又一养子)引兵攻打池州之建德,结果得手。陈部虽然新败,但诸将也不是吃素的。不久,老陈的部将李明道进攻信州,信州守将正是胡大海的养子胡德济,他兵力单薄,危在旦夕。
老胡随即率兵由灵溪西进,当胡德济听闻援军已到,便引兵出城,与李明道展开了激战。这边胡大海援兵及时赶到,父子二人合兵夹击敌人,结果大破敌军,并生擒了李明道及其宣慰王汉二等人,缴获战马器械不少。
这王汉二本是王溥的弟弟,而王溥又是饶州的地方军政长官,饶州没有被攻下,所以文忠就命王汉二以书信招降哥哥。但王溥一时犹疑不定,于是文忠只得把李、王二人送到了应天。朱元璋见二人态度不错,于是恢复了他们的旧职,并且还决定任用他们作为将来攻取江西的向导。
六月初,由于各处的驻军不断被抽调去加强西线,镇守长兴的耿炳文有些担心了,他给朱元璋上书说自己这边地接敌境,应该把广兴翼的驻军留下以作为应援。但请求被拒绝,朱元璋只是让小耿加强长兴守军、民兵的训练,自为镇守。
八月,邓愈大军在经过一番周折后攻克了鄱阳湖附近的浮梁,敌守将弃城逃走。但与此同时,一个坏消息传来—安庆重镇失守了!
攻陷安庆的敌主将正是作为陈皇帝手下头号大将张定边,看来老张是想扳回一局。当安庆守将余某等逃回应天后,虽然有常遇春等人的求情,但朱元璋仍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死。可见这次失利,既出乎他的意料,更让他感到震惊!为坚定守城将士的必死之心,他必须杀鸡儆猴!
当然,有个疑问也来了:安庆如此重要的城市,又处在对敌斗争第一线,朱元璋为什么不派徐、常之类的强将,而是派了籍籍无名的余某去镇守呢?
这点的确让人有些不解,或许是由于时间仓促,西线形势又过于复杂,朱元璋对于西线的防守还没来得及部署好,才让陈家军突然袭击而得手,也许他更没想到张定边此时还敢大举反击。更何况徐、常等大将经常被朱元璋调往各线机动作战,只是没想到这个余某如此不禁打,没等到增援就被揍趴下了。
不管怎么说,安庆一失,长江上游的防守便被撕开了很大的一个口子。朱元璋本来就担心西线的陈友谅不好对付,不愿轻易派出主力前往征讨,想本着先易后难、逐次解决的方针,等扫平东南大部、后方强固后,再跟老陈算总账。
但眼下看来,你不杀老虎,老虎便要伤人,只能先把硬骨头啃了。就在这时,刘伯温也趁机建议主公,应该及时地将总体战略调整为“先南后北、先西后东”,即先彻底解决掉陈友谅部,再掉头东向灭张士诚,等到荡平了南方,再挥师进行北伐,最终一统华夏。
朱元璋考虑良久,又和大伙做了反复的比较分析后,最终决定亲率主力伐汉,要狠狠教训一下陈友谅。可这毕竟是其生平第一次对西线主动大规模用兵,此次的准备工作自然是非常审慎和细致的。
廖永忠崭露头角
当元将察罕帖木儿(又名李察罕)攻占了大宋政权的都城汴梁时,朱元璋为慎重起见,便派出使节到他那里通好。这一远交近攻的法子,在历史上是屡见不鲜,但也屡试不爽。
此时察罕帖木儿正在全力攻打山东,并且成功招降了田丰等部,其势力颇大。朱元璋也是借机试探一下他的态度,结果发现:这李察罕果有军阀本性,正可利用。
北线能暂时保证相安无事,那么就可以全力以赴进攻西线了。前段时间,李明道被文忠俘获,交至应天后,朱元璋便向他了解情况。李明道把陈部的具体情况做了详细汇报,最后说道:“陈伪主自从篡弑(徐皇帝)以来,将士皆离心,且政令不一,擅权者多,骁勇之将如赵普胜者,又忌而杀之,虽有众,不足畏也!”
也就是说,陈友谅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朱元璋听了,心里便多了几分底。现在,既然准备全力进攻陈友谅,那就必须把所有工作做足。就在出师之前,朱元璋还抓住了陈皇帝的软肋,就此告谕诸将道:“陈友谅贼杀徐寿辉,僭称大号,此乃天理人情所不容!偏他又不度德量力,恃凶一再犯我大宋疆界,前次既自取祸败,尤不知悔悟。如今他又以兵攻陷安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达在一边附和道:“师直为壮,今我直而彼曲,焉有不克!”谁占据了道义制高点,谁才容易取得胜利。
刘基也从容出场,他对主公一拱手,便道:“愚昨观天象,金星在前,火星在后,此师胜之兆。愿主公顺天应人,早行吊伐!”
经过这一番煽风点火,众将自是群情激昂,个个摩拳擦掌,表示要跟老陈拼了。朱元璋看了非常满意,只是老刘虽被大伙看成了“半仙儿”,但他没能预料到另一件大事—他的八十老母刘老夫人突然在此时去世了!
古人重孝道,所以刘基只得向朱元璋请假归葬老母,并守孝三年。朱元璋一想,在这节骨眼上,别说离开三年,就是三个月甚至三天,都万万不可。为了显得正式,他便亲自撰写书信慰留刘老先生。
此举算是给足了刘基面子也给足了梯子,毕竟国事重于家事。刘基顺坡下驴,表示个人服从组织安排,于是留了下来。直至这次西征归来,朱元璋才特准了他一年的“丁忧”假。
各项准备工作既已妥当,于是朱元璋便率领着徐达、常遇春等各路大军由龙湾逆长江西上。朱元璋乘坐的是一艘龙骧巨舰,远远地便能瞧见一杆大旗竖立于船头,上书八个大字:“吊民伐罪,纳顺招降”—这话是专门针对陈友谅软肋的。
船队乘风逆流而上,第二天就顺利到达了采石。这里,有不少陈家军的侦察部队出没于江上,当他们见到朱家军的雄壮气势后,便望风奔逃。几天后,船队就到达了安庆附近。安庆守敌龟缩在防御工事里,坚守不出。
经朱元璋与刘军师等人研究决定,先由陆路佯攻敌人,引诱其出战,然后水军便乘势大举进攻。计议已定,当敌军主力与朱家军在陆上大战正酣之时,廖永忠、张志雄等则带领水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敌人的水寨。
正当陈家军首尾难顾之际,两路朱家军以钳形攻势直取安庆,不久,安庆即成功告破。看来这安庆确实不如想象中的牢固,余阙可以在此地坚守七年,也许是他运气好,一直没遇上真正的强敌。
当大军一路长驱追击残敌至小孤山时,驻扎在这里的陈家军守将傅友德及丁普郎投降。需要一提的是,这二位可绝非等闲人物,都是当时响当当的猛将。“狂人”丁普郎后来不幸战死,而九死一生的傅友德则扬名立万,最后熬成了朱元璋手下的头号战将—以战功、能力、品格等综合因素而论,徐、常、李、傅,实在是大明开国真正配称“名将”的四位!
若论大器晚成,傅友德与东汉名将马援有得一比。只是他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朱皇帝的残酷清洗,让人不禁扼腕。这里不妨介绍下傅友德的经历,论怀才不遇,他的遭遇比韩信还不如。
傅友德的先祖是安徽宿州人,后迁徙到了安徽最北端的砀山。红巾军起事后,他先是跟随刘福通的部下李喜喜入蜀,李失败后,傅友德又归降了明玉珍,可是明玉珍因信不过,一时未能重用他。空怀一身才干,但不能很好地施展,于是傅友德一气之下便又改投到陈友谅麾下。
然而,陈友谅除了不信任,也没怎么看清老傅身上的杰出才干,他只能勉强跟着混日子,但他又确实心有不甘。经过一番审时度势,傅友德于是拉上跟自己同病相怜的丁普郎,改投到朱元璋帐下。
傅友德归降朱元璋之后,二人交谈了一回,朱元璋“奇之,用为将”,老丁也是这个待遇。英雄识英雄,单就这件事,就可看出陈友谅的眼光要比朱元璋低一个层次。傅友德及丁普郎两位猛将的来降,充分说明了一点:他们绝不是被朱元璋的兵威给吓服的,而是被毫无识人之明的陈皇帝给气走的!
人心一散,天下何事再能为之?如果一个政权或国家不能吸引并留住人才,那么这个政权或国家只能是二流货色。
当时,陈友谅正坐镇于江州,当朱家军水师到达鄱阳湖湖口时,恰遇陈家军的一支江上巡逻部队,朱元璋立命常遇春前往收拾他们,很快,敌舟便退走了。
朱家军一路追赶至江州,陈皇帝亲自率兵来战,朱元璋将水师分为两翼,合力夹击陈家军,结果陈家军很不经打,立刻败下阵来,并被缴获了舟船百余艘。很快,朱家军便乘胜包围了江州。江州是江西的门户,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虽然江州城内陈家军兵力甚多,但这里也跟太平城一样,可以从水路发起强攻。
廖永忠吸取了陈家军破太平的经验,于是在船尾造桥,名曰“天桥”,令其高度与江州城池齐平。廖永忠命人将船顺风倒行,使“天桥”与城墙连接,朱家军将士借势攀缘而上,结果一下子就攻进了城去。陈友谅一看大事不妙,连夜带着老婆孩子弃城逃往武昌。
朱家军随即占领江州,朱元璋命徐达领一支水师前往追击陈皇帝。当时的陈家军正在沔阳一带赶造超大型战舰,以期卷土重来,所以,当徐达听闻敌人要以巨舰来迎战自己时,出于慎重考虑,他未敢轻举妄动,只得将部队屯集于汉阳的沌口,以做好进一步应敌的准备。
随后,朱元璋改安庆府为宁江府,改池州路为九华府。就这样,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朱家军连破敌人两座重要的城池,其中一座还带有都城的意义,并大量地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致使陈友谅放弃都城、仓皇西逃。
这场战役足以暴露出陈家军外强中干的本质,也为朱元璋最终扫灭陈氏的大汉政权树立了信心。不过,成功如此轻易取得,倒令朱元璋一时有些轻敌。
南昌不战而得
自从攻占了江州这座战略要地之后,革命形势一路看涨,朱家军席卷江西的局面已经非常明朗。
不久,朱元璋派兵攻取了南康(南昌北面),接着又有大汉的(行省)平章吴宏献出饶州(南昌东北)。这年九月,一直处于观望状态的王汉二的老哥王溥也献出了建昌(南昌东南)。龙兴路四面已经处于朱家军的势力包围之中,看来是孤掌难鸣了。
就在西线继续扩大战果的时候,东线的张士诚又坐不住了—看来他三国故事是没少听,也懂得玩平衡战略。就在这年的十月,老张派李伯升再次率兵十余万乘虚进攻长兴。耿炳文先前就向主公诉过苦,他手下只有七千之众,要对付十数倍的敌人,几乎没有胜算。
当时,朱元璋人在江州,听闻长兴告急,立马从各处抽调了军队前往支援。结果,张家军乘夜劫了援军的营,援军见势头不好,竟一下子溃散了。敌人加紧围城,耿炳文手下左副元帅刘成出西门迎击,虽有小胜,但还是眼睁睁地喂了虎口。张士诚部又建连环寨,还打造楼车俯瞰城中景况,运土石填护城河,放火船烧水关,攻城更加猛烈。
耿炳文率领大伙昼夜应敌,在内外联系完全中断的情况下,足足又坚持了一月有余。这年十一月,朱元璋见敌人攻势很猛,不得不派出了常遇春这支王牌前往救援长兴。
李伯升一向颇知老常的威名,一听说他率援军到了,立马不假思索地弃营逃遁。结果反倒是常遇春率兵一路追击敌人,俘斩对方五千余人。长兴解围后,朱元璋命投诚的吴宏等率兵取抚州(南昌东南),当时守备抚州的是陈皇帝手下右丞邓克明。吴宏先礼后兵,派人去招降邓克明。
这邓克明鬼得很,他假装同意;当听说邓愈所率领的另一路朱家军也驻兵于不远处时,便主动派人到邓愈处联络,要以其地请降。邓愈已经听闻此人的名声,心里就犯了嘀咕:吴宏那里招他,他不去,为何偏要投到自己这边来呢?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机警的邓愈一面承应下接洽事宜,一面则率军星夜兼程直扑抚州,待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大军出其不意突然从东、西、北三门闯入城中。邓克明彻底蒙了,一时间方寸大乱,仓皇上马从南门出逃。但是跑出去没一会儿,他老兄又急急地回来了,因为他又考虑到单枪匹马恐怕很难冲出去,弄不好在乱军中还掉了脑袋。
多了这个心眼,于是他乖乖地打马溜回,赶紧亡羊补牢,向邓愈正式投降。邓克明被邓愈留在军中监视起来,邓愈又命其弟志明前往新淦,去收罗旧部。邓克明借口说要到九江去面见朱元璋,邓愈便派兵护送他前往。可就在途中,狡猾的邓克明却伺机逃走了。
一个多月后,当南昌及其附近地区都被朱家军攻占时,邓克明惶恐不安,这一回他是真想投降了,可是又害怕朱元璋会报复他。最后,他化装成一小商人乘小舟来到了南昌城下,先想找个算卦的卜上一卦,让老天帮他拿拿主意。结果,卦还没算完,就被人抓了个现形。朱元璋指斥其为人反复,于是姓邓的终被囚送应天,落了个悲惨的下场。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眼见陈皇帝那边风水不行了,江西大势已去,大汉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平章祝宗等便遣使到江州去面见朱元璋,谈判龙兴路等地的投降事宜。
使节郑仁杰带来了胡廷瑞的意思道:“明公英武盖世,海内豪杰皆延颈倾心,乐为任使。廷瑞等欲归命久矣……”说了一堆,无非就是投降可以,但前提是不得拆散旧部,不接受改编。
这个条件很苛刻,朱元璋一时犹豫难决。就在这时,刘基从后面轻轻地踢了一下主公坐的胡床。朱元璋于是醒悟过来,便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这一块大肥肉可以慢慢消化嘛,尽管也确实存在被噎住的风险。
为了表明诚意,朱元璋还专门致信胡廷瑞,信誓旦旦,以期能够消除胡、祝等人的疑虑。信很长,大致意思如此:“老兄你明白事理,前来投靠,这算选择对了。至于你担心手下兄弟的前程,这个放心,咱自起兵以来已有十年了,四方的奇士英才前来投靠的多得很。咱都一律以赤心相待,量才纳用。要兵给兵,要钱给钱,大伙一视同仁。”接下来,朱元璋还用赵普胜被陈皇帝杀害,而张志雄投靠自己反受到重用为例,加以举证说明。他甚至还强调说,自己对张志雄等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胡廷瑞这样以完整城池、部队来归附的。
次年(1362)正月,胡廷瑞等终于决定向朱元璋投降。为表重视,朱元璋由九江出发亲至南昌,以高规格仪式接受了对方的投诚。当朱氏等一行人将至南昌时,胡廷瑞率大批官员出城相迎,朱元璋慰劳了他们一番,并当众再次承诺众人“各仍旧官”。
入城之后,军令肃然,民皆安定,一切如常。朱元璋先是拜谒了一下孔子庙,又参拜了道家著名宫观铁柱观,然后开城摆宴,在滕王阁与当地名流儒士赋诗为乐,以这种附庸风雅的方式来笼络士大夫之心。第二天,朱元璋又下令抚恤全城孤弱百姓,并于西山放生了陈皇帝之前所蓄养的一群鹿。
最后,筑台于城北龙沙之上,朱元璋特意召集城中父老乡亲集会,告谕众人:“自古攻城略地,刀枪弓箭之下,老百姓多受其祸。现在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都托丞相胡廷瑞之福而得以保全!姓陈的当初占据这里,苛捐杂税,百姓们的负担很重。现在,我宣布把这些统统去掉,军队供应无须拖累百姓。你们各自从事本业,不要游走懒惰,不要纠缠诉讼,不要交结权贵,各自好好做个良民吧……”
大伙听完这番话后,心里都暖洋洋的,但听其言还须观其行。随后,朱元璋改龙兴路为洪都府,以“浙东四先生”之一的叶琛出任知府。
自打占领了南昌后,江西的北部已基本落入朱家军之手。
这一年多的西线作战中,朱家军得分很多,陈家军的命运也如当初的张家军一般,被压得始终没能抬起头来。至此,战略主动权已经完全被朱元璋所掌握,“先南后北、先西后东”的战略决策不再只是一个设想—陈友谅此时已经开始居于守势。
但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朱元璋的事业震荡期却悄然来临了。
就在刘基将要回乡守孝时,朱元璋特意询问刘老先生还有什么想交代的。刘基便指出:“如今,陈友谅、张士诚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我所担心的,一是浙东投诚的苗兵,一是洪都新附的降将。因为他们各有自己的将校部曲,一有疑惧和机会,就可能酿成祸乱……”
朱元璋对此先是一惊,但继之以一笑,此刻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的他觉得老先生是太过谨慎了。浙东有胡大海,洪都有邓愈,不会有什么大差错的。
显然,最近一个时期,朱元璋的革命事业是顺风顺水,胜利一个接着一个,他已完全沉浸在一种慷慨豪迈的情绪中,对于一些被顺境所掩盖的问题和矛盾,有意无意之间竟给忽视了。
而更大的失误还在后面,幸好一个成功者不可或缺的运气,朱元璋也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