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漆”之艺见“漆”之史
经加工、配料制成的漆器,很早就见于我国古代文献记载之中。《韩非子·十过篇》称:
尧禅天下,虞舜受之,作为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之迹,流漆墨其上,输之于宫以为食器,诸侯以为益侈,国之不服者十三。舜禅天下而传之于禹,禹作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
吴江县梅堰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漆绘彩陶
王念孙注曰:染,当为漆,谓黑漆其外也。
《说苑》《太平御览》引用这段文字时也将这里写作是漆。既然尧舜时的食器,已“流漆墨其上”,禹时的祭器又可“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足见我国漆器的起源很早,不迟于传说中的尧舜时代。
然而,考古发现中的漆器比文献记载要更早。
1955年春,在江苏省吴江县团结村曾发现有一件良渚文化时期的漆绘彩陶杯。
1959年冬,又在吴江县梅堰新石器时代遗址上层出土了两件漆绘彩陶,报告称:
一件在已烧的黑陶器上用金黄、棕红两色绘出二道弦间丝绞纹。另一件纯用棕红色,仅一道花纹。彩绘出土后因失去所含水分,容易干缩剥落。所绘的原料为漆,先在黑陶表面涂上一层稀薄棕色漆,然后在上面用厚漆加绘图纹,厚薄不匀。
1960年第二期的《考古学报》上刊载的《杭州水田畈遗址发掘报告》中讲到在杭州水田畈遗址也发现有两片良渚文化时期的彩陶片,一片底色黄,上绘4条一组的红色弦纹;另一片为黑色底,上面绘有金黄色的弦纹。同时,在3号墓的棺板上还发现有红色漆皮。
1973年秋,在江苏常州发掘的圩墩遗址,曾出土有马家浜文化时期的“喇叭形木器”,其中一件“上端稍细,下呈喇叭状,内空,并有被烧灼的痕迹,器表上端涂成黑色,下端涂成暗红色,残高18厘米”;另一件“表面涂黑色涂料”。这两件木器的涂料,黑色表面还微有光泽,直观同现在的漆没什么区别。
漆木筒
河姆渡文化(距今7000〜5300年),长30厘米,直径9.4厘米,壁厚1.5厘米。器物出土时呈金黄色,有光泽。
不过,上面提到的考古发现中的漆,因未做科学测定,当时尚未引起学术界、科技界的重视,有的专家更是一直持怀疑的态度。就是在1973年河姆渡遗址T17第四文化层出土外表“金黄闪光,绚丽夺目”的漆木筒时,人们还是不敢肯定它的外表上曾有局部髹过漆。
直到1977年后,河姆渡遗址进行的第二期考古发掘,揭示出河姆渡人早已发明了漆器,证实了上述各遗址漆器的存在。在对河姆渡文化遗址开展第二期考古发掘时,考古工作人员在遗址的T231中找到了一只残破的碗。当考古人员一点点拨开周围的黏土时,他们发现这是一只木胎的碗,敛口,弧腹,呈椭圆形,圈足略外撇。让考古人员惊奇的是这只木碗的表面施有一层薄薄的涂料,色红而微有光泽。经送请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进行科学测定,这种朱红色的涂料“经裂解后,涂氯化钠盐片,用红外光谱分析,其光谱图和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漆皮的裂解光谱图相似”。同时,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在第四文化层采集的样品,经孢粉分析也发现有漆树花粉。通过科学测定,漆器终于得到举世公认,轰动了国内外。在当时,漆碗的出现把我国使用生漆的历史提早到了7000年前,从而进一步证明,我国是世界上最早使用天然涂料——“漆”的国家。
河姆渡先民在长期从事采集、狩猎、伐木等生产活动,尤其是砍伐树木、建筑房屋过程中,也许偶尔砍到了漆树,并逐渐对漆树上流出来的漆汁有了一定的认识,慢慢地熟悉了性能后,最后发明了髹漆的技术。这必然是长期进行生产实践,代代积累经验的结果。从第四文化层出土的髹漆木筒多呈黑色,到第三文化层出现了朱红色的木胎漆碗;从使用自然氧化后呈现黑色的漆,到懂得在漆中添加颜料,我们还可以看到髹漆工艺在当时的发展。
这里我们再一次体会前文中提到的《韩非子·十过篇》中关于漆器的记载,我们会发现:
1.“尧禅天下,虞舜受之,作为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之迹,流漆墨其上,输之于宫以为食器,诸侯以为益侈,国之不服者十三。”表明了在尧舜禹时代漆器的珍贵,即使是尧舜那样的贵族首领把漆器用为食器,还是太奢侈,从而引来了当时许多诸侯的不满,说明当时漆器制作工艺尚未普及,可以说是一物难求。那么比尧舜更早的河姆渡时期,这样的漆器一定就更为难得和珍贵了。如此耐用而美观、实用而珍贵的漆器让当时的人们喜爱至极,趋之若鹜,所以尽管当时的漆器制作工艺还未普及,但无疑开启了崇尚漆器奢华之门,促进了漆器艺术的发展。
2.“输之于宫以为食器……禹作为祭器”,表明了漆器主要用作食器和祭器,表明其使用功能。从实际出土的河姆渡文化漆器来看,前面提到的漆木筒被很多学者看作是某种乐器。在当时漆器制作尚未普及的情况下,如此奢华的乐器想来一定是用在某种极为重要的场合,比如祭祀。至于这只朱漆木碗,除了碗本身的盛器功能外,很有可能被用在祭祀场合。想必在7000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这只漆碗的拥有者或者说使用者一定有着极为显赫的身份和地位。正是漆器这种实用的特性推动了漆器制作工艺的发展,赢得了历史发展的空间。
3.“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表明了漆器的颜色主要是黑色和红色,用红色画花纹,突出器物的美感。红黑的经典配色从漆器的发展历史上来看是十分自然的。天然的漆液涂抹在器物表面自然干燥固化后一般会形成黑色的硬膜,因此在汉语中,漆就是和黑联系在一起的,“漆黑”一词正是用来形容十分深厚的黑色。当人们发现并懂得使用某种红色的矿物质原料后,红色的漆便漆便应运而生。这种红色的矿物质颜料就是丹砂,也叫作朱砂。沉寂冷静的黑色和活泼跳跃的红色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符合人类的审美需求。这两种色调的选择和利用,客观上除了因为在当时制取比较容易外,还反映了古代人对于红、黑二色的崇尚意识。所以,即使后来漆器的色彩世界里出现了黄、褐、蓝等颜色,红与黑仍然是漆器的基本色彩,始终占据着最主导的地位,成为中国漆器永不褪色的标志和象征。这种标志在漆器最早期的制作阶段——河姆渡文化时期就已经显现出来。同时,也说明7000年前的河姆渡先民已经懂得了色彩的运用,具有娴熟的髹漆工艺,于此也可以窥见其生产力发达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