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的精灵
要找到当年在蒙自住过的教师,也很难了。当年那些从长沙撤离辗转昆明的老师,在世的已经不多了。杨业治先生是其中一位。
杨业治先生住在北大后湖靠近北墙的楼里。房间向阳,古雅的家具,台布上陈旧而有味道的小镜框,老照片里面那韵致堪佳的人物,以及落日余晖,都与杨老爷子衰老而斯文的模样相谐。他略带嘶哑的声音委婉、细腻:
我原来是清华大学外国语文学系毕业的。毕业以后,就到哈佛大学继续学习,在哈佛大学得到硕士学位。后来我对德语、德国文学特别感兴趣,所以到德国去。1935年以后,回到清华当教师。在清华两年后就抗战了。抗战我就到上海去,又因为打仗,我就从上海到南岳。
一问起当年往事,杨先生就说,我都写过了,请云南方面帮我找一找,当时发表在哪个报刊。他还说,《吴宓日记》有记载。
他说到一篇文章,是位“在西南联大念过书的先生,现在蒙自工作,让我写的”。在那篇文章里:
我仔细讲我走过了什么路,像长沙、衡阳,后来还有很多,回不到北京去了。我就从南岳到河内,经过越南到蒙自,再到昆明。听说文法学院要在蒙自办学,所以我就到那里去了。
我是从铁路,那个叫老街的地方到昆明去的。一路上看到的情况:第一铁路是法国人修的,他们有“人字桥”,像一个“人”字撑起了那座桥。但是,从老街到蒙自过去,都是秃山,光秃秃的,没有森林的。因为我在德国看见遍地都是森林,中国到处都是荒山。这个情况不知道现在改良了没有?中国的森林、树木、植被极少,其实蒙自可以种很多树。
让杨先生再叙述一遍,已经是一种负担。当然,对于从他生活过的云南来的摄制组,他还是非常高兴。杨业治说,现在的他,想到往事,就像想起他所译的歌德诗一样。所以他经常引用诗歌来表达。于是他对我们朗诵:
你们又走近了,像是摇晃不定的影子。
你们早先曾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一次我能把握你们的形象?
我的心是否还是爱那个奇想?——就是浮士德那个奇想。
你们走近着我,
好吧,随你们的意愿。
正在我周围的迷雾中升起的人群——密密麻麻的人群,
我的胸怀又感到年轻时的震惊,
被你们行列的魔幻气象所吸引。
我感到,仿佛是有一群过去的精灵来到这间布满旧具的屋里,陪着他。
杨先生说,他希望能够再有一些时间,因为他还有一些东西要写。而我感觉这些东西其实已经升华成了一种缥缈的感情,笼罩在空气中,如云似雾,而丧失了世俗形态。这就是诗。
杨先生念起诗来,同说话一样自如。他的人生正在融入这个升华的过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