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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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羊倌的临终卦辞

暮色像打翻的砚台漫过沟壑时,陆青崖被带到公社大院。青砖墙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剥落处,新刷的石灰浆泛着刺目的白。他盯着自己脚上露出脚趾的解放鞋,听着革委会办公室里传出瓷缸磕碰桌面的声响。

“小同志莫紧张。“穿四个口袋干部服的男人从文件堆里抬头,胸前钢笔别成北斗七星状,“我们是文物普查工作组的。“他身后站着个戴银框眼镜的年轻人,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皮尺,正在本子上速写着什么。

陆青崖的喉结动了动。那人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竟与青铜罗盘转动的频率莫名契合。裤袋里的青铜片突然发烫,隔着布料在腿侧烙出北斗图案。他想起裂缝里那些游走的契丹文字,后背渗出冷汗。

“今天是否见过异常的人或物?“干部推来搪瓷杯,茉莉花茶里沉着颗红枣。陆青崖刚要开口,窗外突然炸响惊雷,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的声音里混着慌乱的脚步声。

“老曲头...老曲头没了!“

众人冲进雨幕时,老羊倌的尸身正横在碾麦场中央。二十八只山羊围成内外两圈,犄角相抵发出哀鸣。陆青崖看见老人右手紧攥的烟袋锅还在冒蓝烟,左手指甲深深抠进青石板缝,拖出五道带血的刻痕。

“心梗突发。“戴眼镜的年轻人蹲下身,皮尺量过尸体与石碾的距离,“死亡时间约两小时前。“他的银框眼镜闪过冷光,袖口露出半截红绳,串着枚刻有二十八宿的玉环。

陆青崖浑身发冷——两小时前,自己分明在黄土坡听见老羊倌的吼声。雨水中,老人腰间褡裢渗出黑血,染红了散落的黍米粒。那些米粒遇水膨胀,竟长出细如发丝的红芽。

“劳驾搭把手。“年轻人突然转头,目光如锥子般刺来。陆青崖接过皮尺的刹那,瞥见对方笔记本上的速写——暴雨中的碾麦场被精确标注了二十八星宿方位,老羊倌的尸体恰好压在北斗天枢位。

抬尸时,陆青崖的指尖触到老人后颈。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像是嵌在血肉里的活体字码。他忽然想起青铜罗盘背面的契丹文,那些符号此刻正在尸斑下游动重组。

“这烟袋...“戴眼镜的年轻人突然出声。老羊倌的铜烟锅内侧,赫然刻着与青铜罗盘相同的河图洛书纹。陆青崖注意到烟杆接缝处有新鲜刮痕,显然不久前刚被拆卸过。

深夜的公社卫生所里,陆青崖蜷缩在停尸房外的草垛上。樟脑味混着福尔马林的气息中,他摸出裤袋里的青铜片。雨水冲刷后的纹路清晰起来,“陆“字铭文旁多了道细如发丝的刻痕,像条指向东北的小蛇。

吱呀一声,停尸房的煤油灯亮了。透过门缝,陆青崖看见戴眼镜的年轻人正用镊子夹起老羊倌的眼皮。尸体的左眼瞳孔已经扩散成诡异的漩涡状,右眼却凝结着星云似的白翳。

“果然用了观星瞳。“年轻人从帆布包取出玻璃瓶,将某种银色液体滴入尸体眼眶,“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你们倒是把天文学玩成了巫术。“

陆青崖的呼吸凝滞了。随着液体注入,老羊倌干瘪的嘴唇突然张开,喉管里传出沙哑的呓语:“荧惑守心...青龙衔尾...九代...“声音戛然而止,尸身剧烈抽搐,七窍涌出带着青铜碎屑的黑血。

次日清晨,陆青崖被生产队长的铜哨惊醒。碾麦场上停着辆绿色吉普车,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在后座整理标本箱。老羊倌的烟袋锅躺在密封袋里,那些染血的黍米粒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小同志。“年轻人摇下车窗,银框眼镜后的目光意味深长,“我是省考古所的沈墨白。“他递来包用《考古》杂志内页包裹的水果糖,“听说你常去老君庙捡瓦当?“

吉普车扬起的烟尘还未散尽,陆青崖发现杂志内页用红笔圈着篇文章标题:《契丹墓葬中的天文图示与萨满星占》。被撕去的下一页边缘,残留着半个青铜罗盘的线描图。

暴雨冲刷过的老君庙废墟里,陆清崖找到半块残碑。当他的血珠无意间滴在“镇陵“二字上时,裤脚渗入皮肤的红苔藓突然苏醒,在视网膜上投射出星图——北斗勺柄正指向千里外的某座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