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用自己的判断力理解世界
尤其是不要欺骗自己,让你的利益或你的行为来成为你的意见。要对自己诚实,欺骗别人已经足够糟糕了。但欺骗自己的人,既是傻瓜,也是无赖。如果你做了错事,没能充分实施你的正确决定,那么不要给自己找借口。要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免缓慢降低自己生活目标的危险,避免总是屈服,总是原谅自己,直至这个目标失去了它的强制力。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亮,全身就光明。
《新约·马太福音》第6章第22节
一个人成长和衰朽的过程是个头和力量(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力量)迅速增长直至成熟,然后某种东西非常接近一个水平,紧接着便是缓慢而逐步的衰退过程。
身体力量和精神力量的最高点并不是在同样的年龄出现,但相去也不是很远,听到最高音的能力丧失据说出现在23岁。威廉·詹姆斯总是说,一个人很少(即便有过)在29岁之后学习新的学科。这个说法特别适用于纯想象工作。柯勒律治(Coleridge)就是在那个年龄写出了《克丽斯特贝尔》(Christabel)、《忽必烈汗》(Kublai Khan)和《古舟子咏》(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的。当生命再往后发展时,知识增长了,经验获得了,判断力变得平衡了,但纯精神能力却没有扩大。
你们在身体上大约正处于自然力量的最高点,距离精神力量的最高点也并不太远。很少有人(因此你们通常也没有)最大限度地利用大学里的机会,大概那些最接近于做到这一点的人对此认识得最清楚。生命中剩下的部分依然展现在你们面前,你们是不是打算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呢?
我不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够满足只做体面度过一生所需要的最少的事。当这个世界的斗争、工作和苦难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怎么能够袖手旁观,不动一下手脚去帮上一把呢?他怎么能享受自己小小的快乐,对自己小小的悲伤呻吟哀叹,而不去参与生活这出大戏(哪怕是扮演一个很小的角色)呢?这样一个人,往最好的方面说充其量是无害和没有价值的。但丁(Dante)曾说到这样的人,即我们别谈论他们。对他们只要侧目而视,然后继续走我们的路。然而仅仅有活力、热情和积极也是不够的,这些品质当然是必要的,它们是生命织物中的经纱。但如果没有得到智慧指引,它们是远远不够的。一只松鼠在一个旋转的笼子里飞奔,这些品质它有的是,但毫无益处。很多年前,一只啄木鸟在很长时间里表现出了所有的这些品质。它不停地啄着爱默生楼的那个铜槽并弄出了很大的动静,也吸引了不少关注,但其劳动毫无用处。一个人的工作除了干劲之外,还需要更多的东西。
我不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够满足只做体面度过一生所需要的最少的事。
对于十分有用的工作,有很多品质是必不可少的。今天我只讲其中一样,这就是自我评判的能力。
他怎么能享受自己小小的快乐,对自己小小的悲伤呻吟哀叹,而不去参与生活这出大戏(哪怕是扮演一个很小的角色)呢?
一个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尽管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却常常对同伴的精神状态了如指掌。我们都听过这样的故事,一个患者清楚明白地把另一个患者称为“疯子”,因为这个“疯子”认为自己是拿破仑,这显然是荒唐的。而真正的拿破仑不是别人,正是称人为“疯子”的那个患者。如今,这样的精神疾病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个程度问题。我们经常听到有人宣称,与自己观点不一致的另外某个人抱有严重的偏见,而他这样认为的理由仅仅是另外那个人与自己的观点不同。他坚信自己的看法根本不是建立在偏见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清楚明白的真理之上,符合每一个没有偏见的头脑。这个推理,与那个认为自己才是拿破仑的疯子的推理一模一样。在这样的情形中,人们常常像两个骑士为争论一块盾牌的颜色而打起来。因为这块盾牌两面的颜色不同,而他们都只看到了盾牌的一面。如果一位骑士把另一位骑士给杀了,那他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谋杀罪。因为他完全有办法知道,这场争执是毫无根据的,但他没有使用这些办法。他没有经过足够的思考便开始行动,而且他的思考是错的。“先确认你是正确的,然后就勇往直前吧”,这是一句至理名言,只要它的意思不是(像经常出现的情况那样)“把一切抑制性的影响屏蔽在外,然后挺身而出。”
当然,每个人都认识到在相反的一面也有危险,这种危险就是决心和热情由于谨慎的思考而被蒙上“苍白的病容”[6],从而渐次消退。有些人天生就缺乏决心,他们不能平衡赞成或反对一个问题的各种论点。这些论点看上去全都一样有分量,头脑的天平没办法标志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或随着每一种新的暗示而来回摇摆。在人类事务中,已经到了必须需要平衡时,意见就构成行为的基础;否则的话,就完全不会付诸行动。
这是一种必须警惕的危险,但是在我们这个快速转换的时代,一个接一个刺激永不停止地蜂拥而来。更大的诱惑是在偏颇认识的基础上形成意见,对别人的观点没有足够的同情。如果衡量成功的标准是赢得大声喝彩的话,那么极端主义者、万灵药的鼓吹者,以及那些只有一种观念并以一种狭隘的狂热极力鼓吹它的人常常颇有成就。但是同样的热情,如果结合更广泛的同情和更坚实的判断,一定会有更多成就。
生活中最大的责任莫过于意见的责任,因为意见是行为基础并决定着一个人做什么和他是什么。还因为意见是传染性的,所以决定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响是好还是坏——生活中的争议出自意见。我们把你们从这个地方送出去,在这个世界上去形成你们自己的判断。大学没有(也不应该)试图给你们装备一定数量的意见,由教授准备好派发给你们并保证正确。如果说你们在学习期间学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要形成你们自己的意见。大学教给你们的更多的不是真理,而是发现真理的方法。它教会你在你自己遇到危险,以及你所生活的社群遇到危险时,你必须以什么样的技巧来运用你所学会的方法。要带着深刻的责任感来运用它,要保证你的意见是真实、严肃并能够为行动提供基础的,要注意你的行为应当符合你所抱持的意见。
大学没有(也不应该)试图给你们装备一定数量的意见,由教授准备好派发给你们并保证正确。如果说你们在学习期间学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要形成你们自己的意见。大学教给你们的更多的不是真理,而是发现真理的方法。
尤其是不要欺骗自己,让你的利益或你的行为来成为你的意见。要对自己诚实,欺骗别人已经足够糟糕了。但欺骗自己的人既是傻瓜,也是无赖。如果你做了错事,没能充分实施你的正确决定,那么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不要对自己说你被置于艰难的境地,在那样的环境下你有理由为自己辩解或者人人都在做同样的事。顺便说一句,这绝对不是真的,尽管它通常被弄得看上去似乎是真的。如果只考虑那些在做这些事的人,你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总而言之,不要因为你已经形成的意见或标准很难做到就轻易改变它们。与改变你的标准使之适合于困扰你的罪孽比起来,承认自己是个罪人不那么舒服,但更明智并更道德。
从不改变意见的人没有能力接受新观念。
当然,也要改变你的意见,从不改变意见的人没有能力接受新观念。如果有必要,你就改变它们,因为你的经历表明它们是不切实际或是乌托邦的。换句话说,因为你发现它们只有部分是正确的,但不要因为它们让你本人不舒服就改变它们。改变它们,是因为你确信它们是错的,而不是因为你发现它们很难做到;此外,要在你自己的头脑里确信你已经改变它们。决不要向自己妥协,因而放松对自己内心确信的信念,并在行为中假定自己是无辜的。要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免缓慢降低自己生活目标的危险,避免总是屈服,总是原谅自己,直至这个目标失去了它的强制力。即使你早年的理想似乎已经变得并不完全正确,也要构建另一套系统,要看到你认为最优秀的邻居或你心目中理想的人是什么。即使你不能做到,也要承认自己的缺点,而不是模糊你的理想。当眼睛保持明亮的时候,身体就有光。道路就清晰,尽管或许不能遵循这条路。但如果眼睛黯淡了,路就会消失。青春是志向和理想的时期,后面的生活道路将根据你已经形成的标准来考验你。
我们生命中的一个根本缺点是并不是从一个足够高的平面来看待我们自己,而是从自己的低水平上来看待自己。在关于林肯的很多故事中——为了本民族的利益,他很快就在某些方面成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下面这个故事。
林肯在接见一帮牧师时,有人问他在这个紧张多事之秋想到上帝站在我们一边,他是不是感到些许慰藉?让牧师们感到惊愕的是,他答道自己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并补充道:“我想知道的是,我们是不是站在上帝一边。”
如果我们能像上帝一样看清自己,看清周围的事物,以及与它们之间的关系,那么我们将既不缺乏正确意见,也不缺乏根据这些意见采取行动的意志力。我们能够做到最接近这一点的就是把自己置于一个有无穷知识、志向和怜悯的立场上,然后作为不完美的被造物,我们将尽可能接近于一个智者。
1915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