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论友好的激情

在大多数情况下，分散的同情能使我们上述所提到的所有那一类激情变得如此之粗鄙和讨厌，而加倍的同情却几乎总会使与此相对的另一类激情变得特别愉快和适宜。慷慨、仁慈、善良、怜悯、彼此间的友谊和尊重，以及所有友好和仁慈的友爱，当它们在某人的音容笑貌和言谈举止中表现出来时，甚至是对那些同我们没有特殊关系的人表现出来时，几乎在所有的场合都会博得中立的旁观者的好感。某中立的旁观者对怀有那种激情的人的同情与他对作为这些激情的对象的那个人的关心是完全一致的。作为一个人，他必须要关心后者的幸福，而这种关心加强了他对另一个把感情倾注在同一对象身上的人所具有的情感的同情。因此，我们总是对仁慈的友爱怀有最强烈的同情倾向，它在各方面都使我们感到愉快。我们对怀有这些激情的人和作为这些激情对象的人的满足之情都表示理解。成为敌意和愤怒的对象造成的痛苦，要比一个勇敢的人因担心从敌人那里受到所有伤害所造成的痛苦还要大。同样，对于一个细心而敏感的人来说，意识到自己被他人所爱时会感到满足，而这种满足之情对于幸福而言，要比他期待从中得到的全部好处更重要。一个人以在朋友中搬弄是非并把他们的友爱之情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恨为乐，还有什么人比这种人更可恶呢？如此令人憎恨的伤害，其可恶之处又在何处？在于剥夺了如果友谊存续他们可以指望得到的微不足道的友爱的相助吗？其可恶之处在于剥夺了友谊本身，在于剥夺了朋友之间都会从中得到极大满足的那种亲密的感情，在于扰乱了他们内心的和谐并使他们之间原有的愉快交往不复存在。不仅温柔细心的人而且最为粗俗的平民百姓也会认为，这些亲密的感情、这种和谐的交往对于幸福而言，要比希望由此得到的所有微小的关照更为重要。

爱的情感本身对怀有这一情感的人来说是令人愉快的，它使人心绪平和，似乎有利于生命的活动，并且促进人体的健康；而且爱的情感由于会导致爱的双方互相之间一定会引起感激和满意之情，所以它会变得更加令人愉快。爱者与被爱者的相互关心使他们彼此之间感到幸福，而且这种相互关心之情，又使他们成为所有其他人为之感到愉悦的对象。当我们看到一个家庭的成员之间彼此互敬互爱，父母和子女如同好伙伴，除了一方怀着尊重对方的心情，而另一方抱着宽容的态度进行的争论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争吵；家庭中的自由和睦、相互之间的打趣逗乐、彼此之间的亲切关怀表明，没有对立的利益使兄弟不和，也没有任何争宠使姐妹反目，这个家庭呈现给我们的一切都使我们想到宁静、快乐、和睦和满足，看到这一切怎么能不使我们感到由衷的高兴呢？相反，当我们走进另一个家庭，见到的是成员之间的明争暗斗，家中的一半成员反对另一半成员，在表面的平静与殷勤的背后是相互猜疑、突然的感情爆发泄露出彼此之间的强烈妒忌之情，而这种妒忌之情随时都会打破同伴在场的约束而突然发作起来，人们身处这样的家庭之中又会是多么忐忑不安？

那些和蔼可亲的激情，即使在看起来有些过分的时候也绝不会使人感到厌恶。甚至在友谊和人性的弱点中也有一些使人愉快的东西。过分体贴的母亲、过分溺爱的父亲、过分慷慨和痴情的朋友，也许由于他们天性懦弱，有时会让人以怜悯之心去看待他们。不过，由于这怜悯之中掺杂着爱，除非是残暴和卑贱之徒，否则人们绝不会怀着憎恨和厌恶的心情，甚至也不会带着轻蔑的心情去看待他们的。我们总是带着关心、同情和善意去责备他们过分亲密。在极端仁慈的品性中，有一种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容易激起我们怜悯的孤立无助。这种仁慈本身绝无不雅或讨厌的东西，我们只是因为它不适合这个世界而感到遗憾。因为这个世界不配得到它，因为它一定使具有这种品质的人成为藏在谎言中的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的牺牲品，使他遭受无数的痛苦和不安的折磨；而在所有人中，他最不应该受到这些痛苦和不安的折磨。一般来说，他也是所有人中最难以承受这些痛苦和不安的人。敌意和怨恨则完全不同。过分强烈地发泄那些可憎的激情，会使人变成一个所有人都畏惧和厌恶的对象。我们认为，应该把这种像野兽一样的人从文明的社会中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