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1
1930年夏,齐承耀毕业。毕业典礼当天妻子谢湄筠没来观礼。反正自己不是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乌压压的一群人坐在那里,湄筠即使来了也看不见他。齐承耀安慰自己。
之后,无论是放假还是开学,齐承耀仍旧送(尾随)妻子去姨母家、去学校。女孩子气性不免大了些,可是,自己的妻子就得自己好生哄着!
毕业后,齐承耀正式接手家业。他一直往返于铁岭和沈阳间看望妻子,他在东北大学附近的村落里租下民房,雇人好好修缮一番,又在沈阳城里租下一处敞亮干净房子。他的妻子,那般好的人儿必须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必须拿顶好的东西来配!
齐承耀又谋划在沈阳开店,进一步壮大家业。他的妻子将来一定要出入受人仰视,倍有面子!
12月中旬已进入北方的严冬,昨夜下了场大雪,今早雪停了,天却没放晴。齐承耀在沈阳车站下火车,叫一辆黄包车往北郊去,他跟湄筠说了今天要去,便绝不失约!路不好走,齐承耀给的价钱很好,车夫拼尽力气在雪上开荒。地上,一片白茫茫;天上,彤云千里,看样子还要下雪。走到半路,朔风渐起,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他把围巾往上扯了扯。
齐承耀进了东北大学校门,才走近文学院教学楼——汉卿南楼,一个人迎面走过来,“齐承耀,对吧?”
“对,你是?”看着很眼熟的一个人,他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谢统勋,谢湄筠的兄长。”
“啊,你回来了!”谢统勋个头只比他稍矮一点,即使穿着便装,从走路姿势和利落的动作亦能辨出他军人的身份。齐承耀知道自己的妻兄谢统勋1927年从东北陆军讲武堂毕业后,即进入陆军大学。他结婚前不太关心这些,这一年半里,他很留心听母亲说妻子家里的事。
“对。你我第一次谋面,一起出去坐坐?”
“好!好!”他巴不得。既然妻子不接受他的示好,他不妨迂回作战,先攻下他的妻兄。“咱们去城里‘明湖春’,那里的菜地道。”
“不用,人多闹得慌,去我那里,你我好好聚聚!”谢统勋拍一下齐承耀的肩。
谢统勋去文学院宿舍楼叫上谢湄筠,
“为什么叫我?不是......”
“一起来!”
他这个妻子真是越看越漂亮,她那娇柔轻盈的举动让齐承耀顿时觉着满世界都是雄性的,只湄筠一个是女人。
齐承耀出了校门便四处张望,他后悔把那辆车放走,他本来打算在他租下的民房里过夜。冬天,来北陵公园郊游的人不多,黄包车不好找。他寻思着叫到一辆车就行,他跟谢统勋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不怕走路。
谢统勋却领着他径直往学校旁边的街面上去。说是街面,不过一条街道,十几家小店,因为东北大学搬迁到此,才有了这些面向东北大学师生做生意的小铺。
“咱们不进城?”这里连个稍微像点样的饭馆都没有,怎么款待他的妻舅。
“不是说去我那里吗?”
谢统勋在附近也租了个民房?为了方便看望湄筠?倒是与自己不谋而合。
谢统勋在一家卖日杂的门脸前停下,领着妹妹跟齐承耀绕到小店的后身。后面有间房子与前面的店铺连着,看样子是才盖的,崭新的屋上瓦。
“这里?”齐承耀纳闷,太将就了。
“对。”谢统勋推开门。
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靠窗摆着一张老旧的桌子,桌前一把椅子,背向窗。除此之外,屋里别无它物,仿佛有人不久前匆匆布置了屋子。屋子里居然有四个强壮的士兵在。
三个人走进去后,士兵立刻关上门。谢统勋走到桌子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签了这离婚协议!”他收了脸上的笑容,抹下脸,好像川剧里的变脸。
“什么?”晴天里打了个霹雳,齐承耀愣了,他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
“离婚协议,签了它!”
“为什么?”
“我妹子不愿跟戏子共侍一夫,嫌脏!”
“那个人我已经赶她走了!”
“你脏!嫌你脏!”
“湄筠!”齐承耀转向谢湄筠。
“不许叫我妹妹的名字,你不配!”
谢湄筠转向窗外,不看他。
“我绝不会签!”
“由不得你,别死缠烂打,签了!”
“凭什么?”
“凭你臭不要脸,凭你骗婚!piao娼!”
“我没有!”
“纳妾就是骗婚!戏子就是娼妓!”谢统勋指着他,“让他签!”
四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扑上来,按住他。齐承耀被强拖到桌前,他的头被按到桌子上,左臂被别到身后,右臂被扯出来向前。他死死攥着拳头,桌上恰好有木头镇纸,一个士兵抄起来砸在他握紧的拳头上,钻心的疼,他大概要折了手骨。
“别打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他听见女孩儿喊。
“扯开他的手指!”谢统勋说。
他攥着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扯开,“拿笔!”有人喝令他,他不肯。趁他们不备,他又蜷回手指、攥紧。
“操你妈!”他的头被扯起来再“砰”地一声磕在桌子上,“住手!住手!不要打他!”齐承耀听到湄筠尖叫。
“不用签字,按手印!”谢统勋说。
他的手指再次被一根根扯开,什么东西在他食指上蹭一下,他猜是印泥,他的头被按在桌上,看不见。他拼了命把手指连同手臂往回扯,他挣不过他们,终于被按住了指节,指节裂了一般地疼。一张纸在他食指上反复蹭了几遍,他满心惨痛。
他被松开了,齐承耀一抬头便看见谢统勋得意的脸,他转向湄筠,看见惊慌的女孩儿。“你就这么恨我吗,湄筠?”两年,他巴心巴肝地对她,千方百计地讨好她,她却丝毫不领情。齐承耀泪在眼里。
“恨?你这个贱种怎么配?”谢统勋冲着士兵打个手势,“走,湄筠!你要吃什么?我们庆贺庆贺!”他揽着妹妹离开。
“湄筠,不要走!湄筠!”齐承耀要追出去,四个凶悍的士兵拦住他,门在女孩儿身后掩上。一拳直直砸在他脸上,他不由得向后仰,一时间他鼻子酸得睁不开眼,有液体从鼻腔里缓缓流下来。一脚正踹在他肚子上,齐承耀向后趔趄几步,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紧接着他被人砸倒,“排长说只要不出人命就好。兄弟们,上!”
齐承耀这才知道自己的厄运刚刚开始。
“敢欺负我们排长的妹子,小子,你有种!”
齐承耀以手臂护住自己的头、双腿夹紧要害在地上翻滚,对方的脚落在他手上、腿上、身上,令他停不下来。打是打不过的,空间太小,腾挪不开。况且越反抗越会招致更凶猛的打击,他不是傻子。
后来他被人拽起来坐到地上,护着头的两只手被强行拉开。“扇他的脸!打人家小姑娘?让他也尝尝是什么滋味!”男人的手重,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扇得他喘不过气来。
“划花他的脸,看他以后怎么piao戏子!”
“不要!不要!”
“‘不要’?你玩得痛快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要’?你欺负好人家女孩儿时怎么不说‘不要’?畜生!你居然让你那个烂biao子打她!”
“我没有!我没有!”
“你也算是个东北爷们?大丈夫敢作敢当!子不教父之过,要不是你爹烂死了,好男不跟赖女斗,我连你家一窝端!”他亮出明晃晃的匕首。“你是不是吓尿了?哼,自己做下的孽就该担着后果。”
“别跟他浪费时间,赶紧动手!”
冰凉的一片切入脸颊,随之而来的是剧痛,他绝望得喊出声来。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住手!住手!快住手!”
刀停在他脸上,“放开他!”冲进来的女孩儿厉声说,“放开他!”
“湄筠......”谢统勋跟着进来。
“混账!我没让你打他!”
“轻轻松松地放过他,太便宜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欺负你就该受到惩罚!”谢统勋看一眼齐承耀脸上的血,简直完美!他之前居然没想到这个,真是笨!“你不服就来找我!敢动湄筠一下,我让你家那只老母狗不得好死!放他走!”
众人放了他,齐承耀爬起来,他脸上、身上疼得慌,不敢喘气,一喘气肋骨就刺疼。他一声不吭、一瘸一拐地蹩出门,谁也不看。
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搓绵扯絮。齐承耀拖着身子在街上找黄包车,要往城里去。那么,他终于失去了她,他满心伤痛。
“承耀,你怎么了?谁干的?”他被人扶住,是崔兆麟。
“你怎么来了?”此刻,他最不愿熟人看见他的难堪。
“我来给文鸾送东西。谢湄筠的哥哥,对吧?”他刚才跟文鸾闲话时,文鸾说湄筠的哥哥也来了。“混蛋!我们报警!去警察局!”大家都知道齐谢两人间的不和,这下手太狠了些!
“不用!谁打仗没输过?你要是我朋友就别去!”齐承耀抓紧他。
“你......你看看你......唉......那去校医院吧,医院你总去吧?看你身上的伤......”崔兆麟不忍心说。他被打成这样却还护着谢湄筠!
“好。”医院?他们可管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