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国破山河在 5
“湄筠，我这回要问清楚，你是跟日本人走还是跟我走？”
7月28日，日军进攻北平南苑，二十九军5000多名官兵阵亡，副军长佟麟阁殉国。次日，北平失陷。30日，天津失陷。
女孩儿眨一下眼睛，“跟你走！”自然跟他走，中日开战伊始，哥哥便已电告她如果北平沦陷，她千万不可留在日占区。
“我知道你在骗我，”齐承耀苦笑，“骗就骗吧，谁让我喜欢你！”他忽地伸手把女孩儿揽进怀里。
“嗯......”女孩子抗议。谁让你不问清楚！他就是这般惯着她！
他把女孩儿松开。他不问清楚是怕女孩儿为难。
齐承耀把钱款分成三份，裹在衣物里，三个人每人一个包裹背在前胸。湄筠惊讶于金额之巨，“这么多！你不怕我携款潜逃？”
“那我认栽。”他笑笑。他赚钱不就是为了湄筠和母亲吗！
这是八月初，被战争阻断的平津铁路恢复通车的第三天，齐母亲自操刀为谢湄筠剃了个男子的短发，她又叫女孩儿紧束胸部，穿上男子的衣服。“只能这样了。”她上下打量女孩后，叹一口气，女孩子生得太好，双瞳剪水、潋滟生姿，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她的女性特征。一家三口背起行囊上路，汇入中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流民迁徙中。
北平城里到处张贴日军入城的布告，坦克车在街面上轰轰驶过，震得大地都颤抖起来，车上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扫视着行人。齐承耀走在湄筠身边，靠近马路的一侧，竭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投射到湄筠身上的日军目光。
有一小队日本兵从身后超过他们，齐承耀心里一惊。好在日本兵人人手里捧着骨灰罐子，低着头目不斜视。齐承耀扫一眼那用布包裹着的骨灰盒，心知这是民间游击志士的壮举。
“到胡同里去，承耀。”母亲说。齐承耀也正有此意。一家人于是偏离主路，在胡同里穿行。
命运里必须经历的一切，逃也逃不掉。“站住！”七八个日本兵在两条胡同的交叉口喝住匆匆行路的一家人。领头的日本兵走上来仔细打量默立的三个人，他呲着牙笑出来，这矮个子男人杏脸桃腮，他如何瞧不出她是女儿身！他当胸揪住湄筠的衣襟，女子做男人打扮，肯定有问题，这是最好的抓人借口！不过，他们抓个人需要借口吗？
“你……”，湄筠双手护到胸部的同时，齐承耀一步挡在湄筠身前，“长官……”两个日本兵咔嚓一拉枪栓，齐承耀暗叫不好，转眼第三个日本兵已将步qiang接上刺刀，就要向齐承耀戳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从另一条胡同口有三条人影扑过来，来人手中利刃一闪，三个日本兵缓缓倒下，血冒着气泡从咽喉处汩汩而出。齐承耀立刻一拳砸向揪住湄筠衣襟的畜生，砸得他倒退数步。齐承耀紧逼上去，顷刻挥出数拳，他拳脚相加，打得日本兵一时喘不过气、还不了手。齐承耀乘机抢过他手中的枪，一枪托把他砸晕。
齐承耀环顾左右，一个汉子手握利刃戳向日本兵，被他用步qiang格开。旁边一个匪兵拉开枪栓正要开火，却被刺刀从背后扎了个透心凉。他的母亲把刺刀从尸体上使劲ba出来，扎向另一个与来人格斗的牲畜。
情势已然对他们有利，三个男子对着三个日本兵拼得难解难分。齐承耀持枪正要上去帮忙，忽听得一声娇叱，湄筠抄着铁锨抢在他前面冲上去，照着一个匪兵的后脑勺就来一铁锨，齐承耀都看呆了。四个男子合力解决掉剩下的两个日本兵后，齐承耀接过母亲手中的刺刀将那个被他打晕的日军斩首。他心里的愣怔还没有缓解，显然，母亲跟湄筠的战斗力远胜于他。
“母亲……湄筠……”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湄筠扔了铁锨。女孩子在日本兵喝住他们的时候，心知不得不拼命，她虽然垂着头，却用眼尾的余光扫到几步之外的四合院门前有一辆手推车，里面铁锨、锄头齐全。众人动起手后，她立刻奔向手推车，一把抽出铁锨就来助阵。
一群人赶紧离开搏斗现场，来不及叙别后事。孔柱问一句齐承耀去哪儿，齐承耀说去火车站。
“你们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你到了车站，我们就离开。”
四个壮年男子在一起最属人耳目，而抗日志士去日本兵密布的火车站无异于送死。两个男子报一下拳，此一别，山长水远，也许后会无期。
“她……哪咤三太子？”孔柱低声问一句齐承耀，女孩子即使剃成男子的发式，穿着男人的短打，也掩不住她逼人的秀色。
“嗯。”齐承耀笑笑。
“值了！”孔柱拍他一巴掌。多俊的女人！又俊又辣！让着她点又如何！
早就想离开北平的人们聚积在前门火车站，蜂拥着买票，又蜂拥着挤入火车站。日本宪兵在车站设置检查站，搜查要逃离北平的漏网中国军人。
“进站时排成一队，慢慢走……”臂上戴着宪兵袖章的翻译们大声喊。没有人听他们的。齐承耀拉着母亲和湄筠随着人流往前拥，排队检查对湄筠不利。日本兵恼了，抡起枪托砸向乱哄哄的人群，大家都急于先上火车占个位置，日本兵的行为根本无法警醒众人。疯狂的日本兵开始杀人，被刺刀戳死的尸体一摆到地上，整齐的队列立刻排起来。
齐承耀携着湄筠和母亲胆战心惊地排在队列中接受检查。他眼瞧着有男子被从队列里拉出来一刀挑死；后来，又有女学生被宪兵拖走，女孩子凄惨的叫声回荡在车站内外，在他心中经久不息，仿佛一直萦绕在耳畔。他万分懊悔为什么要出门，为什么要逃离北平，如果他们呆在家里，也许会平平安安的。他按捺住要带着湄筠立刻离开队列的冲动，宪兵们就在四周巡视，任何临时离开队列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可疑。
队伍慢慢前移，一个一个通过检查。检查站离他们越来越近，日本军官锐利的目光扫过来了，齐承耀看见那军官眼里一亮，他阔步向湄筠这边走过来。
齐承耀伸手到胸前包裹里把藏在衣服里的枪摸索出来，“湄筠，咱们这辈子就活到这里吧。”他把女孩儿扯进怀里，“我不许那些畜生碰你！别怕，我陪着你！”他把枪的保险打开，看着那越走越近的军官。只要他们发现湄筠，企图带走她，他就对着湄筠开枪，然后是自己。“咱们下辈子好好做夫妻！”此生他竟未能与自己唯一爱的女人同床共枕、肌肤相亲！
女孩儿睁大眼睛看他，她听得出、看得见他心里的百般不甘。
“承耀！别......”
“对不起，母亲！你自己好好地过日子，我们要先走了！”
日本军官在湄筠面前站定时，齐承耀认出了他，铃木十兵卫！铁岭日本驻军的工兵中队长！
“我是铃木十兵卫，我找了你很多年！”军官盯着女孩儿看，心情激动。他这辈子没爱过别人，除了谢湄筠。他的婚姻是父母安排的，男尊女卑，是寻常日本夫妻应有的样子。女孩儿在他心中代表最唯美的中国传统女性，知书达理，贞洁典雅；而日本因为有着历史久远的“夜这”以及盛行于关东地区的“足入婚”风俗，女人的贞操观念淡薄，他不喜。
被寻觅了多年的女孩子满脸惊恐的神情冲淡了他的喜悦，“你走吧！”，军官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女孩子一旦被拦下的命运，她将被无数日本军人们施暴、百般玩弄，而他亦是施暴者。他决不能毁掉他心中的爱！
他一生追求、维护美好的事物，比如谢湄筠，比如中国的古建筑。大军占领沈阳后，他因为护着长安寺，不许士兵们损毁，忤逆了上司而被降职。七年前是大尉，现在仍然是。他苦笑。
“你，放开她！”铃木十兵卫抓住齐承耀的手臂，要拖他出列。从前的帐今天要算清！
“别......请不要……”女孩儿轻轻说，她双手抱住齐承耀的手臂。
铃木十兵卫看到女孩子眼里的泪光，她满眼里都是哀求，她对着他微微摇头，一双妙目传达无数意思。
她总要嫁人的，怕是没有人会比这疤脸的男人对她更好了。“光天化日挽着手，有伤风化！”他松开齐承耀。
铃木十兵卫在谢湄筠身边踱步，扫视着人群，他刻意站在女孩儿身边，遮住她，防止她被宪兵看到。
“不用看了，这些人我查过了。”当齐承耀他们行将通过检查站时，铃木十兵卫伸出手臂对着齐承耀身前身后的人一扫，宪兵们立刻示意这十几个人赶紧滚过去。
铃木十兵卫跟着谢湄筠来到站台，在女孩儿即将挤上火车的那一刻，他忽地上前一步，推开女孩身后的众人，“我希望你过得好，你过得好，我就心安。”他说。
“谢谢你！”女孩子微笑。
终于落座后，湄筠把手从齐承耀掌心里挣脱出来，“六道轮回，焉知你下辈子不是头猪？人畜殊途，‘夫妻’？我敬谢不敏！”女孩子看看自己的手，假模假样地把手在他袖子上揩两下。
“下辈子我要是头猪，你就是头母猪！一个栏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