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的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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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马溜溜的云哟

“咦,这本书是偷来的嘛!上面没盖章子。”爸爸在忙着的间隙,瞥一眼我手上的《耕云记》,说了一句。他的话让我紧张,这本小人书不知道是谁丢在我这儿的,我很喜欢它,谁知它竟是偷来的呢?它的封底,确实没盖新华书店的戳印。我拿左手遮挡,不让人瞧见,右手用蓝色铅笔在封底上描出一个扁长的椭圆,椭圆里顺着走势均匀而工整地写上:“宜昌市新华书店”。哎呀,小时候的我多么聪明哪。

这本小人书定价三角一分,真算贵的,放到现在它就更值钱:它是1964年出版的,且是初版,也不知是因何风云际会,它于70年代末落在我的手上。倘若它辗转流落于现在的连环画市场,贩卖它的人准会揶揄地对我讲:“你才开始玩,不要玩这个。这个贵。先玩点便宜的,喏。”去他的,我从来不是玩。我要这些小人书,是因为我爱它们,玩它们的人才玩成了贩子。

《耕云记》是作家李準的名作。它“通过一个小姑娘在党的培养下成为公社气象员,以及后来在党委的支持下开办气象站的经过,说明气象工作对农业生产的重要性。”这内容提要太确切了,确切得恰好落在我的盲区里,我关注的总是细节而非全局,谨毛失貌。书里特别打动我的字句,都是关乎景物或情氛的,而且它们在我心里都是以当年妈妈讲给我听的腔调复述:

“淑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老远她就看见公社的红旗罗!她又看着两边的麦海、黄灿灿的油菜花,真是兴奋。”

“她拐过去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昨天夜里真的下了雷阵雨,雨里夹着冰雹,把林场的苹果花都打坏了,还有鱼秧场的小鱼也砸死了好多。”

“还未容淑英搭腔,哗啦啦一阵风起,把范富兴头上戴的一顶大草帽一下子掀掉了。他急忙追赶,满街的人都拍手笑了起来。”

“街上人声锣声都响了,人们像潮水似的涌来,大车小辆的往地里运柴禾,就像打仗一样。”

从这些场景的描写可以看出一个个张弛有道的节奏,它们处于作家刻意的调度之下。淑英学习气象回来,还没正式开始工作,偏偏就正确预测出了冰雹,她因疑虑不敢报告,导致损失;正式开始工作了,一预测,有霜冻,把所有人集合到地里守了一夜,却是挨冻空守,落得大家埋怨;再预测,又有霜冻,又一次惊师动众,这一回,准了,大家也慢慢信服了,“麦子长得好极了”。——这是舒一口气的休止符。再以后,就是无论怎么不可信的预测,都会被证明为正确,人越不信,不可能的征兆越多,到最后都会颠倒过来,还是淑英对。淑英这姑娘成了诸葛亮,老天爷也低下头来,认输了。

冰心读《耕云记》,说“像海边观潮,故事的发展像从遥远的天末卷来一阵雪白的浪花,推涌进迫,浪头愈卷愈高,潮声也愈来愈大,等到它涌到你面前脚下的时候,气势之雄豪奇险,使你几乎悚起侧立!”。形容得很是精当。书中达到最高潮的部分,就是对有无山洪、该不该放水争执不下、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淑英爬上玉山山顶去看个究竟。弦是搭满了,越撑越满:

《耕云记》,李準原著,刘国辉绘,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年第1版。

“淑英爬到玉山上后,风更大了,雷声震得好像要把山推倒一般,一道闪电,只见山北边,白茫茫的云海,就像几万匹马向前奔跑着一样。”

“好几次,风把云块推过来,玉山就像个大佛爷的凸肚子一样,把它挡回去了。淑英全神贯注,只顾看着雨云过得来过不来,连害怕也忘了。”

她在山顶守了一夜,守着这跑马一般奔腾的乌云,直到天快明,一阵大雨点子湿了地皮,随即太阳跳了出来。淑英又赢了。

连环画上,淑英的小气象屋让我入迷。从开着的窗口望进去,姑娘在里面忙着,用我不知就里的土洋结合的仪器。从屋里顺着淑英的目光望出来,则是框在窗户里的一小方块天空,和有人走过的村庄。她还有个小帐篷,席地而坐,面前开了一方小窗,有人掀开帐篷钻进来,跟她说句话。——画里的天地怎么就这么有意思呢?

200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