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风烈
“哦，你倒是来试试啊……”
那样挑衅的言语似乎带着绝对的自信，花非月知道这样的语气后指的是什么，那是把对方把柄攥在手里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花非月冲动了片刻，便是冷笑一下，将自己的剑收起来，抱拳敬礼道：“草民参见大祭司，愿祭司大人长寿永恒，凌驾众生。”
这瞬间的变脸让看起来只有中年人模样的祭司大笑起来，那样的笑容里，有着嘲笑，不过，似乎并不指向花非月，而是他自己。
凡人啊，会为情感所动容，会去努力地追寻自己想要的一切，做一个凡人有何不可，有何不好？
变成祭司这样永生不死的怪物，才是荒谬可笑的。
笑声驱散了山间的迷雾，那位祭司竟然是从屋舍里自己走了出来。
“很好，剑客，你打动我了，我可以给你你妹妹的消息。”祭司竟然不再刁难花非月，但是下句话的条件告知却是使用了特有的“传音入密”直接进入了花非月的脑子，那段话冷酷而仁慈，“在这里待上五天，不要打扰任何山中事务，五天之后，尽你全力杀了我，我便是答允你可以离开这里并带走她的消息，如何？”
“不干涉山中事务待上五天吗？”花非月的脑袋在迅速地转动，他需要思考，这个祭司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在思考的时候，不经意间望见了那祭司脸上的一抹笑容，精通江湖事务的他，在那个笑容可以确认的是——那个祭司，绝对没有任何害他的意思。
但是一旁的叶榭却不像花非月那样还能够冷静下来，也没有听见花非月与祭司谈话的他一下就是大骂出口：“你在怂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去帮我杀了那祭司吗？你临阵退缩是什么？难不成你一路上都是在以保护我这个垃圾取乐吗？废物，拿起你的剑给我站起来啊！”
叶榭骂了一通，见花非月毫无反应便是再也忍不住了，操起那老人给予的灭魂断剑就是砍了上去。
让叶榭奇怪的是，那祭司身上有极重的阴气，被这至刚至阳灭邪魔的剑砍到至少也会有些损伤了，为什么没有避开？
祭司冷冰地看着这自不量力出来送死的人，手指轻弹，便是将叶榭一下击飞出数十丈远远地抛在竹林里。
花非月吓得差点拔剑营救，那旁边的郁珠更是凝结了术法想要救人。
其实就算只是祭司这样普通的一击，叶榭也必定死亡，刚才在祭司出手的瞬间救下人的，是一旁的老人。
“涟竹，你真是还放不下吗？居然还敢反抗我的决定，刚才那个少年明明已经是个死人了，为什么要救他，我还以为你在九十年前，境界便是和我一样了，原来，还看不穿这无意义的一切吗？”祭司的眼神突然温柔了许多，但更多的还是叹息。
“祭司大人大可不必多言，只是这小子与我有缘，我不想他死而已。”老人恭敬地下跪行礼，那样苍老却清澈的眼瞳中看不见一丝杂质。
“也是啊，他却是和你太像了，都是愚蠢的家伙，因你死的人是绿衣，他一定会踏着你的后路，让无数人为他死去的……”祭司仁慈地说着，嘴中尽是止不住的叹息，“罢了罢了，就依你吧，反正师徒一场，摆个宴席交代几句便是不要有牵挂了。”
“是，谢谢祭司大人。”老人并没有反驳，只是叩首后站起。
“涟竹，恨我吗？恨我让绿衣死去吗？”祭司叹息到最后，只是用传音入密问道，“恨我吗？恨我吗？”
老人跪在地上，用低沉的语调也是传音入密回应道：“都是我自作自受，还请师父不要自责。”
老人叹了一口气——时间会磨灭所有的仇恨，一切的情爱都会在那漫漫长河中化为尘埃，被主人永远遗忘，不是吗？不论再刻骨的回忆，都只不过是大海旁边的沙滩上写的字而已，大水一过，便是一切冲淡。
他挥了挥手：“小郁，带这位客人下去，顺道把刚才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给我关进幽狱，我有话和他说。”
粉红色衣服的少女点了点头，心脏紧张地跳动着，祭司大人既然答应了涟竹叔叔，应该不会杀他的，不管什么，到时候自己全力保护他就行了吧。
花非月听闻此话，并没有做出任何反驳，他来这里的目地，只是为了找寻妹妹仅有的线索，仅此而已。
如果那个教主对叶榭有意思，那么他的安危自己就不用管了，现在管好自己的手就行了。
众人纷纷退去，原本的拜访也不过是失败收场。
原地只是留下了祭司和老人。
祭司看着容貌早已老去的老人，淡淡笑了笑，用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气嘱咐道：“五天之后我死了，记得帮我看看拜月教，还有，祭司这个位置，除了你也就别无人选了，如果还想让绿衣的遗愿进行下去，就请上位吧。还有，帮我好好照看郁珠，她还是个白天使啊……”
那样的决绝的言语，简直让老人感觉在做梦，这算是什么，师父最后的嘱托了吗？
看来，他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啊。
“师父，你的人生终究是结束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在祭司交代完后从那片曼珠沙华的花海走了出去，再也没有任何留恋。
……
月宫的一处偏殿，花非月被一群拜月教的弟子安顿地极为妥当。
粉红色衣服的教主更是急匆匆地从这处房屋的大门外走出，喘着气来到了花非月身边喝退那些弟子，只是留了一个侍女在这屋内。
“大哥哥，缘分未尽，我不知道临筱大人要对您做什么，但是在这几天内，您可以依靠我的侍女小月，保重！”
少女跌跌撞撞地再次跑出门去，似乎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花非月在目送了郁珠的狂奔后，也是开始注意那留在场中的蓝衣女孩，他把剑丢在一旁，问道：“你是叫小月吧。”
“是，大人。”那女孩有些腼腆，看见陌生的人脸红了一片。
“月啊……”花非月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和我的名字一样呢，不过，可比我轻松多了呢。”
……
已经到午时了，那云层才堪堪退散，阳间的光芒射入极阴的灵鹫山，也是让这里面的阴邪减轻了不少，不过那底下的监狱，却还是阴冷可怖。
叶榭待在黑暗的角落里，这里四面都是墙壁，连地板都是玄铁做的，唯一的出口就是天花板上的那块可以移动的玄铁小门。
不过出去是别想了，他就是从上面被丢下来的，无论怎么努力，都只不过是在白费力气而已。
但他还是疯狂地锤击着四壁，他并不认为这样的方式可以爬出去，只是在发泄愤怒而已。
自己这几天到底在做一些什么，居然相信了一个外人的鬼话，想去屠魔？居然愚蠢到为那些邪魔杀人？真是可笑。
没有光的密室里在他撞击下依旧没有一点裂缝，但是却多出了一点鲜血。
疯狂的人儿倒在地上，居然完全迷失了人生的方向，他已经被这些东西，一遍一遍地折磨快要崩溃了。
自己的一生，就像这间密室一样，见不到光明，除了一个一个死在监狱的人，他便是没有任何东西，除了那些黑暗与他作伴。
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罢了。
他想着，自嘲一般擦干净了身上的血迹，慢慢端坐起来，两把剑都已经被没收，空手的他只能坐着，什么都不干。
因为，即便你干了什么，也没有任何用处，这座监狱是残酷的，听那些曾经侥幸从这座监狱里逃出来的人说，这里面全部是麻木，会让你忘记所有的烦恼与爱恨，直到孤独到人生崩溃，除了每天吊下来的一桶食物，除了食物的欲望，你什么都感觉不到。
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他坚信着，愚蠢的自己将会在那个恐怖祭司的折磨下无能地自杀，然后背负着数十条无辜的人命到阴间被世人永远唾骂。
但是胡思乱想这么多的时候，那天花板上面的小门却是开了，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还伴随着刺眼的火光。
那光芒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叶榭睁不开眼睛，最后勉强睁开的时候，他还是看到了自己最讨厌的家伙，那个恶毒的少女教主——郁珠。
“小哥哥，你还没有吃午饭吗？今天我特意让他们做了咱们苗疆特有的佳肴，你来尝尝吗？”少女从那个小口上跳了下来，手里拿着散发着香味的饭盒和长明灯，坐到了叶榭的旁边。
“你是来羞辱我的吗？”叶榭一头火红色的长发正好和那灯中的火焰对应，言语没有气力，他一想到接下来颓废的生活，便是没有反抗的动力。
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干脆什么都不做算了。
“没有没有。”少女摇了摇头把饭盒推到他的面前，额头上有密集的汗珠留下，“你吃不吃，这可是很香的啊，我在刚来这里做侍月神女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盘鱼了，你吃吃看嘛……”
衣服上绣着粉红色曼珠沙华的少女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向祭司大人撒娇一样向叶榭撒娇。
但是在叶榭的眼里，只是觉得一阵晕眩和恶心，他一把挥舞起带血的手，把那饭盒狠狠地举起，砸向那玄铁的墙壁！
“砰”地一声，饭菜都洒了一地。
“你还来恶心人吗？魔女？”叶榭的眼睛发着红光，那是刻骨的仇恨，“你们拜月教杀我的全家，毁了南方武盟！此仇不共戴天！现在你们赢了，舒服了吧，折磨我啊，你们这群猪猡！”
他狂笑起来，那少女看着洒落一地的饭菜，只是握着长明灯不知道该干一些什么。
见到少女把那长明灯放到了自己的旁边，叶榭只是感觉自己不过是被玩弄的猪狗，瞬间就是破口大骂道：“你们在这里假惺惺地做什么君子之势恶心谁呢？小东西？你们以为我们武林的男儿，都是听话的狗吗？垃圾，快滚出我的视线！”
他说罢，便是立刻挥舞起拳头一拳向少女的脸上打去！
教主根本就没有想要过要闪躲，她的脸被那一拳直直地打中，整个身体往后退了两三步，本来漂亮的脸蛋上，都是肿起的发紫的淤青。
“对不起啊，你不要生气，我把这一盏灯放到这里，待会再给你送饭好吗？”
少女捂着脸，竟然是直接跳上了密室的那个唯一的出口，连机关都忘记拉动将门关闭，自己便是没有回头地跑了出去。
在教主出那座监狱之前，负责监狱的弟子还特地查看了一下，唉怎么回事，今天拖地的是不是又偷懒了，怎么到处都有水？
真是烦人，这下，等祭司大人来的时候，估计又得训自己一遍了。
那弟子不得已准备去洗地板，结果却是被真的祭司大人撞了个正着。
“祭司大人！”那弟子慌乱不已，恭敬地下跪行礼。
虽然说祭司大人从来都没有杀过下属的弟子，但是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也很是令人畏惧。
“没有你什么事情了，下去吧。”看起来年轻的只有中年的祭司大手一挥吩咐道，那名慌张的弟子便是恭敬地退下。
“真的是，小郁怎么连自己的权杖都丢了？真的太任性了。”祭司捡起了那监狱门口静置的彩色权杖，也是露出一副宠溺的神情。
他缓缓将权杖收进自己的袖袍中，便是从那幽狱的入口走了进去，他想要证实一下，这个少年，是否会重走涟竹的老路。
人怎么可能逃脱宿命的安排呢？
至高无上的祭司大人终于是对一件事情有了兴趣，他诡笑着踏进了那间残忍的监狱。
从这里，到远处监狱房间的入口，还能够听见火焰燃烧的声音。
这一切都如梦如幻，犹如很久以前的权力变迁的开端。
寂寥的风吹拂了满山的花朵，绝望的角落开始绽放死亡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