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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巫山沧海2
王信与何西重逢已有半年之久,这半年里,那些因为相爱而做过的疯狂事,没有人提起过,那些因为不再爱了而为对方罄竹编撰的怨骂,也没有人提起过;年少时总觉得一份轰轰烈烈的感情必定是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可现实里的他们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并没有多特殊,那只是时间长流里的一段日子而已,是没有彼此也依旧存在的一段日子。哪里有那么多爱恨,不过是在没有人爱的夜里,对那些旧事的臆想,这些情感并没有依据,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王信被何西推出门外之后,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是他分明已经看出了何西的异样,他心里还是会有些顾虑;他轻轻倚着门,点了一支烟,他没有一味地揣测何西的心,反倒是静静地自省着。王信清楚自己当下的行为有些不合时宜,可他没有克制自己的本意,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哪怕跟何西在一起说说话,吃吃饭,那也可以称得上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感到开心的事,何西就像是他的一剂良药,止痛、祛疤,甚至还长了新肤。
刚刚何西的举动让他有些悸动,他又点起了一支烟,他想起自己方才对何西一连串的叮嘱,倘若调换主语,他也难免要陷入思忖,爱情与友情的界限到底在哪?
他不该存眷何西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这会让人会错了意,可他又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的确没有他意,当下种种的关心如果非要冠上个“故友”的定语,王信着实问心有愧!其实他们的爱情很短,短到在人生的画格本上面,只足够画一个墨点;可他们的爱情又很长,是那种“无法对你言说的”、“萦绕在心头的”无数个偶尔想起的瞬间。
想来想去,王信还是想对何西说点什么,虽然还没想清楚究竟要怎么说,可他就是想看到何西的脸,他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在门外短短的几分钟,何西几年前的影子夹杂着现在的笑靥一直在王信的脑子里像黑白默片一样,一格一格地回放着,余味无尽。
王信掐灭了最后一直烟,抬手“咚咚咚”地敲了何西的门。
几乎没有等待的时间,何西就打开了门,站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王信不知道要从哪开始说才能准确地复述自己刚才所想,他思来想去,说: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他应该怎么回复何西才合适,他应该说,是因为自己不合时宜的举动,让何西有了不适,是他没有克制自己对何西的感情才把已经坦荡的友情变得多了一点暧昧,他想说:你是我的良药,我需要你。可然后呢?
他一下子犹豫了,他想起何西刚才说的话,他所有的爱情故事都长得一样,不必再赘述。
他收回了心里想说的话,随口回答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我觉得一定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这个回答也不全是敷衍,的确是他做错了,他不该把两个人一直努力维持的“久违的友谊”蒙上一层暧昧,好在何西是理智的,她没有再缱绻于这段过时的悸动,她打断了彼此短暂的幻想,向天下宣告:我们的关系清清白白、不欺暗室。
她偃旗息鼓,他便鸣金收兵。
那天何西请他吃了金鼎轩,盛夏的傍晚已经开始热得有些让人招架不住,何西坐下来就一直在不停地用纸巾擦拭着额头和鼻尖的汗,服务员在一帮利落地到了两杯热水。
“您好,能给我们到点冰水吗?”王信问;
“不好意思,我们只有热水。”服务员回答到;
“那你给我拿点冰块也行。”
“先生,我们冰块都是自来水冻的,您掺着喝,我怕您拉肚子。”服务员诚恳地回答;
何西听到这段对话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王信无奈地摆摆手,“我谢谢您了,我不要了,您给我拿两个冰可乐吧。”
坐在一旁的何西还是止不住笑,王信看着她也忍不住撇嘴笑了笑,“下次您敢不敢请我去点高档饭店啊?我这一口菜还没吃呢,肚子里全是气。”
“气什么?人家服务员多真诚啊!对你一点保留都没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越真诚伤害越大,还不如做个好人骗骗我呢。”王信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说完,何西不知道该接什么,笑容也一点点收了回来,他们两个人莫名地陷入了一阵沉默,他们心里清楚,刚刚那句话并不是指代什么爱情关系,更不是指代彼此的关系,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想到了这种被误解的可能。何西想要缓解一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尴尬,只能战术性喝水,她伸手端起眼前的水,忽地就被烫了一下,手没有拿稳,“啪”的一声,塑料水杯掉在地上,热水溅到了她的左脚上,脚面上瞬间泛起了一片红;突然的声响和何西没忍住的一声“哎呦”也招来了服务员的关注,刚才倒水的服务员赶紧跑过来询问,何西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用手轻轻地试探烫伤的皮肤;她低着头查看,感觉并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一点点疼,她问服务员:“能给我一点……?”
还没等她说完,身边伸过来一只手,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走,去医院!”
王信一只手拉着她的胳膊,一只手拎起了她的背包,眉头紧皱,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不至于,一会就好了。”
“都红了,去积水潭吧,我二叔在那。”王信没有松开拉着她的手;
“真的不用去医院,大不了一会买点烫伤药膏就可以,这又不是滚烫的开水。”何西转头对一旁的服务员说:“妹妹,你去给我拿点你们家自来水冻的冰块吧。”
何西坐回椅子上,抢下王信手里拎的背包,王信也放开了一直拉着她的手;
“真没事吗?”他追问道;
“嗯,坐下吧,”何西看着他坐回椅子,继续说:“放心吧,瘸不了,我下周就要开始四处奔波劳碌、养家糊口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看王信没有反应,何西又接着说:“我下周请了年假,准备梳理一下手里的资源,跟你说的那个项目,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落地了,到时候我会离职,跟你一起干这个活。”
王信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何西接着问:“怎么了?”
“这家店以后不来了。”
王信就是这样一个过于专心的人,一旦陷入到自己的思维里,会自动地把其他事情降维,甚至忽略,他只想专心思考自己关心的问题;此刻他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今天下午怎么什么都不顺心,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里一直被填满了棉花,让他上不来气;原本神清气爽地替朋友搬家,他早上特意理了新的发型,哼着小调来见好朋友,这个朋友总是能给他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每个玩笑都能踩中他的喜好,他最喜欢这种轻松的时刻了,可不知道自己脑袋里那根弦断了,下午他就被关在了门外,他的快乐就这样被切断了,并且被贴上了白色封条,他不知道这个封锁的期限会有多久,他忍不住有些懊恼;现在明明已经换了个环境,让大家暂时忘掉下午那些不合时宜,可偏偏何西又被热水烫了一下,他想带她去医院,想送她回家,想仔细看看到底被烫成什么样,但他现在不能这样做,他被一双无形的、被命名为“僭越”的手牢牢地按在了椅子上,这一大堆的情绪,只能简单地化成一句“这家店以后不来了”,真是扫兴。
第二天王信发短信问何西有没有大碍,何西回了一张自己在地铁上的照片;他放下手机,继续看手里那本《百年孤独》,这是杨寄柔走前在看的书,她并没有带走;王信找到了书里蕾梅黛丝升天的桥段,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段,他常幻想着蕾梅黛丝最终抓着床单冉冉上升最终抵达高邈空间的画面,如果当一只把头深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是一件令人不齿的事,那王信希望自己可以像蕾梅黛丝,就这样恣意地活着,赤裸地活着,无动于衷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