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梅干扣肉

凌晨，小儿的啼哭声大约持续了一两个小时，令人烦躁疲倦。比较起来，阿双是很乖巧聪明的婴儿，她总是安静地享用母乳，安静地睡觉，安静地凝视某种事物。如果饥饿或尿布湿了，则轻哼几声，提醒大人注意，绝不浪费力气。最令人惊讶的是她已经会认人了，晚上想睡觉的时候，她依恋妈妈的声音和味道，而不要别人哄抱。一般婴儿要四月到七月才知人面生熟。她初生时的体重是有些娃娃的双倍，恐怕智慧、美丽都是别人的双倍，她的姓名是叶双，英文名字可以直译为Double Yeh。

简媜来信：“小宝宝都乖吧！报载她甚壮，说不定将来的奥运金牌就在你家，若她从小就会扔奶瓶，则有可能是标枪、铅球或铁饼项目，若喜欢摇婴儿床，则可能是举重或……相扑？”

霏霏送阿珊、阿双各一件衣服。给阿珊那件太小，可见她很久没看到阿珊了。

宋碧云送阿双一套玩具，秀丽让阿双躺在玩具下，鼓励她用脚踢上面悬挂着的小球和饰物，那些东西摆动时会出现音乐。她果然在踢，边踢边发出愉快的声音，配合着玩具发出的乐音，听起来十分悦耳。她的两腿虽然像果冻，力气却不小。

下班回到家时，Kholifah正哄抱着阿双，她显然刚啼哭过。

青春期的孩子是荷尔蒙的奴隶，他们一定察觉不到自己变化无常的行为和情绪。我经常不知如何对付阿珊体内的荷尔蒙。平常，她自然很疼爱妹妹，像个小妈妈，晚上忽然一反常态，生气地批评阿双“娇生惯养！”并对她说“回你自己的房间睡啦！”我很害怕，万一将来姐妹吵架，我肯定吓得躲藏起来。

陪阿珊去木栅街上买皮鞋，她说起今天姐妹两人的相处：“下午妹妹醒来，躺在婴儿床上咿咿哼哼，阿嬷在看电视，Kholifah正在洗澡，吵得我没办法念书，只好开灯走到她面前，她看到我就叹了一口气，安静下来，一直盯着我看，没有任何动静。我露出笑容，她立刻就放心地笑了出来。”在这世界上存活委实不容易，阿双还这么小，就要学会看人家脸色了。

我已经渐渐习惯生活里加上一个阿双，她们姐妹对我而言，就像空气一样，大半天没看到会产生一种窒息感。她们有一种奇异的能量，予人快乐和安定，即使情绪如何恶劣，只要看到两姐妹就会觉得舒坦平静，胸中升起一股力量。

可能在睡梦中听到关门声，我跳起来，走到玄关，阿珊的鞋和书包都不在，果然出门了。这次从欧洲回来，阿珊忽然不喜欢我陪她走一段上学的路。从前，我几乎每天早晨都为她提书包，陪她走到国光艺校，再让她独自走向木栅中学；更早的从前，我每天早晨起床为她准备早餐，她边吃边听我讲故事……现在，她欢喜一个人走一段路，没有交谈，没有打扰。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看着她已经穿走鞋的地板，想象她大概已经走到国光艺校的门口，忽然觉得鼻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忍着不掉下来。

阿珊放学回家，要求上赵文卓的网站，并下载打印了两张他的照片。现在，她不仅会喜欢女明星，也迷上男明星了。

阿珊独自面对妹妹时，充满柔情和宽容，可当我和秀丽专心逗弄阿双时，她明显透露莫名的反感。我得很小心，不能让阿珊错觉父爱和母爱减少了半分。这几天，我有时望着这对姐妹想，将来我和秀丽过世前，希望她们都来得及长大、强壮，姐妹之情也够深厚，在这个世界上相互扶持，她们一定都可以明白，我们对她们的爱。

我猜想是阿珊5岁前住外婆家，可能比较缺乏安全感，更需要父母的关爱。岳母几乎不曾料理海产，珊从小又对海产过敏，今天决定做梅干扣肉，让她回味客家庄之味。

尧生自杭州回来，遗我梅干菜，说是一家好餐馆所制，特别嘱咐勿清洗。我看那梅干菜，呈红黑色，香气扑鼻，明显腌渍过，外形非台湾常见的芥菜干制。浙江梅干菜尤以慈溪、余姚、绍兴著名，使用的材料包括芥菜干、油菜干、白菜干等等，例为居家自制；浙人烹此菜多用炖。

梅干菜与五花肉相亲相爱，互相发扬。干菜吸收了肉脂，去涩现腴；猪肉同时染上梅菜香味，且肥而不腻。带皮五花肉切片，用酱油、黄酒、胡椒粉略腌；入锅煸出油脂，加酱油、米酒，煮至八分熟，整齐排列于大汤碗中。

梅干菜清洗洁净，沥干。利用煸出的油脂炒香菇丝、姜片、红葱头、梅干菜。此时视梅干菜软化状况，调整为焖煮。炒好后，加进肉片上，再搁些葱段。入电饭锅蒸熟，外锅加两杯水。蒸妥后，挑弃葱段，梅干肉倒扣于盘内，上面可饰以辣椒或芫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