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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林紫苏的妈妈是叶太太

林紫苏的访美行将结束,机票订在了下周日,也就是说,再有几天,紫苏便要返回北京,去面对她孑然一身的新生活。走之前,林紫苏还有一桩心事未了。有一个人,见还是不见,紫苏颇为踌躇。这个人正是林紫苏又爱又恨的母亲——蓝怡。

十几年前,紫苏就从姨妈那里得知,蓝怡就在洛杉矶,十几年来,嫁人,离婚,又嫁人。但紫苏从来没有想过要联系她,仿佛那只是一个幻影;而蓝怡呢,也从没有想过要回来看看自己——二十几年前被她抛弃的女儿。

这一次,紫苏终于来到洛杉矶——她曾无数次梦中呼唤和向往,又咬牙切齿诅咒过的城市。因为有“她”,这座城市虽未曾踏足,已让她又爱又恨。

来美国之前,姨妈把一张小纸条塞进她手里,说,去看看她吧,她很想念你。她不是有意要抛弃你,她曾想把你办到美国去的,但是她一直没有能力。后来,她遇到了好人,你又已经大了,已经过了随父母移民的年纪。她不好意思联系你,一直心怀愧疚。去看看她吧,天下没有母亲不爱孩子的——血浓于水呀。

紫苏展开纸条,是一串626开头的电话号码。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双手发抖,直想把纸条撕成碎末。可到底,那号码还是留下来了——被她默记在心中。来洛杉矶的最后几天,她终于还是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于是便有了今天的相约。

紫苏和颜玺如约来到位于华人聚集区VALLEY街道的希尔顿酒店二楼的咖啡吧。偌大的咖啡厅,只有一个妇人坐在临窗的座位,优雅地一手支颐,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从侧影看,她穿了一条白色带蕾丝的裙子,长卷发披在肩上,头上戴了一顶精致的同色礼帽,礼帽很小,堪堪遮住头顶——不为遮阳,只为装饰。

颜玺内心疑惑:难道这就是紫苏要见的人?从侧影看,也就只有三十几岁吧。

紫苏和颜玺穿过咖啡厅,径直走到妇人的身后,紫苏颤抖着嘴唇,嗫嚅地吐出几个字:“请问……”

妇人优雅地回过头来,面纱下,一张脸描得精致明艳——眼线是粗重的黑,嘴唇是深橘的红,假睫毛翻翘在眼睑上,扑闪扑闪,在脸上投下弧形的阴影,礼帽上的网纱垂下来,遮住了额头和部分眉毛眼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西方贵妇人的调调儿。这早已不是记忆中那张脸了!紫苏努力回忆旧照片上的那张脸,黑白照片,顺溜的长辫儿,鹅蛋脸,清秀的五官,怎么也和眼前这张脸无法重合起来。紫苏正自疑惑,只听颜玺喃喃道:“叶……太太?你是……叶太太?”

却见妇人起身站起,一把拉着颜玺的手,惊喜地说:“颜玺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紫苏愕然地看看妇人,又看看颜玺——妹妹?

颜玺也惊愕地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说:“你是……紫苏的……母亲?”

妇人这才把脸转向紫苏,困惑地盯着她,上下打量,嘴里喃喃:“紫苏,你是紫苏!我的紫苏,你长大了……”

妇人松开颜玺的手,正欲伸手去摸紫苏的脸,紫苏头一偏,不露声色地躲开。

颜玺赶紧打圆场:“都坐下吧,慢慢聊。”服务生见状赶紧眉开眼笑地送上热咖啡和奶酪蛋糕。

颜玺给每个人斟上咖啡,紫苏用小匙搅动着杯里的糖和奶,动作幅度有点大,咖啡泼洒出来,洇在白色的桌布上。“对不起……”紫苏脸红了,赶紧抓了餐巾纸去擦。

“没事没事,一会儿多给点小费就好。”颜玺抓住紫苏擦桌布的手,用力捏了捏,紫苏抬起眼来,颜玺给了她一个温和鼓励的微笑。

叶太太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紫苏,眼里似有泪光闪动。见此情景,她轻柔地说:“不要紧的,紫苏,无须介意。”

紫苏的不适感更加深了。她不但面貌变了,连口音都变了,既不像标准的普通话,也不像上海普通话,而是一口浓浓的台湾腔。是的,听她的吐字、发声、语气语调、用词,完全像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所以颜玺一直以为她是台湾人,半点没有和紫苏扯上关系。在相貌上,叶太太和紫苏虽然都是美女,却一点也不像。一来紫苏长得更像爸爸林沪生,二来叶太太到了美国后,为彻底摆脱昔日的自己,把眼睛鼻子也都做了改装,眼睛改成了欧式眼,鼻梁也高高耸起。这样的一张脸和紫苏就完全联系不上了。

叶太太,不,应该说是蓝怡,把咖啡端起来,轻轻啜饮一小口,姿态甚是优雅,紫苏天然的优雅总算是找到了来处。

“真是没想到,我的紫苏竟然和颜玺妹妹是姐妹,我一直很喜欢颜玺的。真是缘分啊。”叶太太看着紫苏。离开上海的时候,紫苏还不到十岁。她的眉眼都不像自己,分开看都平淡,但合在一起却有着别样的风情和韵致。她也看出,紫苏脸上有被生活碾轧过的痕迹,说是妹妹,倒似比颜玺还年长几岁。

“是啊,我和……”颜玺顿了一下,还是沿用了旧称谓,“我和……叶太太都认识两年了,真是没有想到,原来,你就是紫苏的……母亲啊。这么些年,紫苏心心念念的,牵挂着你……”紫苏窘得不行,直扯颜玺的衣袖。这么多年心里梦里的母亲,此刻面对面坐着,反而更遥远了。

叶太太叹一口气,悠悠地开了口:“我何尝不是呢?这么多年,天天想念着我的女儿,还有……她爸。”听到“她爸”,紫苏眉头轻蹙,这忧郁的情状,真像她爸——林沪生。想到林沪生,蓝怡心中划过一抹伤痛。虽然当年决绝地离开林沪生父女奔赴美国,此后又情海几度浮沉,但在一些睡不着的暗夜,她不得不承认,一生真正爱过的,还是林沪生。

“我一来美国,想的就是赶快办好身份,把你接来。颜玺知道,从绿卡到公民,这个过程是漫长的。我又是结婚,又是离婚,折腾来折腾去,就把你折腾过了二十一岁,再办亲属移民就难了……”叶太太眼圈红了,她跷着兰花指,用餐巾按在眼角,轻轻拭去泪痕,动作很小心,以免把眼睛上的假睫毛碰掉,动作真优雅,像个舞台上的花旦。她抬起头来,望定紫苏说:“女儿,你可以原谅妈妈吗?”

妈妈!紫苏身子一颤。从十岁开始,她就没再喊过妈妈。她想妈妈想得天天夜里哭,却听别人说,妈妈不要她了。在她最需要母爱的时候,身边只有爸爸和爷爷奶奶……现在,这个女人,她口口声声说,她是妈妈?还要她原谅?紫苏一言不发,把头扭向窗外,看着天上的流云发愣。

颜玺见此情景,善解人意地站起身来,说:“你们先聊聊,我去下面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找你们啊!”

“姐姐,别走。”紫苏哀求地拉住颜玺的手。

颜玺搂住她的肩,安慰地拍拍,在她耳边低语道:“没事,好好聊,相信她是爱你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颜玺转身离开,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这对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母女。哭也好,怨也好,她们需要这么一段私密的空间来化解二十年的隔膜。

颜玺走出酒店,穿过小街,来到对面的全统广场散步。

两年前,妮娜带着颜玺去参加一个生日聚会。过生日的是台湾金牌编剧叶先生的太太。叶先生当年在台湾和香港可谓家喻户晓,他编写的电视剧总是占据着每天晚上的黄金档,斩获奖项无数。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时,他移民到了洛杉矶。

妮娜指给颜玺看,主桌上穿着一袭灰色长衫的就是叶先生了。这种长衫,颜玺只在影视剧和旧照片里看过。坐在叶先生旁边的,就是当晚的主角——叶太太。和叶先生的古典正好相反,叶太太完全是西化的装束:一袭抹胸的玫红色晚礼服,头上戴了一顶与衣服同色的玫红色礼帽,礼帽下是浓密的卷发,繁盛地披在肩上。她的脸也甚是醒目,凹眼高鼻,浓墨重彩,乍一看还以为是老美。妮娜不断地赞叹:叶太太好美、好有气质哦……

晚会接近尾声,重头戏上演——叶太太上场了!她穿了一套亮黄色的拉丁舞裙,裙身很短,毫不客气地露出大腿,和一个全身黑衣黑裤的中年舞师跳起了拉丁舞。颜玺觉得,拉丁舞是所有舞蹈中最性感的。叶太太跳得全情投入,眼神、身体都柔媚至极。颜玺转眼去看叶先生,他正微微含笑,欣赏着叶太太的表演。颜玺暗暗思忖,这叶先生当真是大度。

晚会结束后,妮娜拉了颜玺上前打招呼。毫无疑问,叶太太是个人物,妮娜不放过任何一个结交名流的机会。

从颜玺的装束、气质、谈吐,叶太太一眼看出,颜玺也非等闲之辈,因此不敢小觑她。如此便结识了。此后,断断续续地,大家又在大场合聚过几次,颜玺还去过叶太太家,看过叶先生编剧的电影,也算是朋友了。

叶太太怎么会是林紫苏的母亲呢?她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什么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