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才子佳人的婚姻破裂
红章一敲,两本离婚证摆在面前,一切就都结束了。
并排走出民政局大厅,林紫苏看着慕白的侧影,隐隐有些不舍。转念一想,心又硬了。蓦然转身,决绝而去。
林紫苏十岁时,她的母亲蓝怡抛夫弃女,追随一个美籍华人跑了。父亲林沪生心灰意冷,从上海远赴贵州B城,准备了此残生。贵州女人梅碧云以她的善良热情征服了林沪生,于是,林沪生带着林紫苏“入赘”梅碧云家。十七岁的林紫苏又有了一个妈,还多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颜玺。
最初来到新家,林紫苏处处感觉不自在。她意识到父亲是“入赘”,自己就是一个拖油瓶,所以尽量“收缩”着自己,蹑手蹑脚,敛息屏气,与这个新家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梅碧云的热情也无法真正感染到她。而颜玺呢,便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颜玺那么优秀,玩玩闹闹就能考第一,紫苏却是一做功课就头疼;颜玺兴趣广泛,唱歌、朗诵、书法,样样在行,紫苏呢,唱歌跑调,普通话分不清平翘舌,没有一样能上台面。总之,颜玺就像一棵大树,迎着阳光自然舒展地生长,而紫苏就是大树阴影底下一棵卑微的小草。
有一天,紫苏在书桌上看到一张纸,是颜玺的笔迹,横七竖八写满了一个名字:慕白!有的地方由于过于用力,纸都划破了。紫苏猛然醒悟到:原来颜玺喜欢慕白!
慕白也是学霸,长相清秀,吉他也弹得好,那个时候,女生流行看琼瑶小说,慕白正是琼瑶笔下白马王子那一款。怎么,连慕白也将是颜玺的吗?紫苏有些不服。她知道自己样样不及颜玺,但她有一个撒手锏:样貌!相比于颜玺,她优雅、柔弱、娇怯,更讨男生喜欢!而且,颜玺在理科班,而自己和慕白都在文科班,近水楼台。
林紫苏从此留了心,制造各种机会与慕白接近。她功课念得不好,爱情小说却读了不少,在慕白身上实践了很多小说里学来的技巧:书里夹上题了古诗的玫瑰花瓣啊,把照片上自己的一对眼睛剪下来贴在贺卡上啊……慕白哪里见过这种调调,很快就沦陷了。
当颜玺知道紫苏和慕白谈恋爱时,惊得脸色煞白。紫苏佯装不知颜玺暗恋慕白,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畅快:至少在爱情上,她打败了颜玺,她胜利了!
后来,颜玺考上清华,慕白考上北大,紫苏却名落孙山。看到两人即将双双去往北京读大学,紫苏心里不是滋味,更担忧这次处于近水楼台的是颜玺。临行前的一个夜晚,紫苏对颜玺哭诉了自己的担忧,当然,她只说担忧慕白到了北京就会变心,就会把自己甩了。见紫苏哭得梨花带雨,颜玺侠义之心顿起,发誓到了北京后一定替紫苏把慕白看得牢牢的,绝不让别的小妖情抢走。紫苏舒了一口气,终于笑了。其实,她担忧的从来只有一个人。让“小妖情”自己看着自己,比什么都安全。看到颜玺那副义薄云天的模样,紫苏觉得颜玺真是一个缺心眼的好人,用上海话说,就是个“十三点”“阿缺西”。虽然心里有过那么一点点的愧疚,然而看到川流不息到家里庆贺颜玺金榜题名的人,这点愧疚也被稀释得一干二净。
四年的异地恋,在紫苏的努力和颜玺的“看守”下安全度过。慕白被分配到一家文学杂志社做编辑,紫苏也追到了北京,先是在北京某大学读了一个交钱就能读的“研修班”,毕业之后上蹿下跳,终于在一家区级电视台做了一个小编导。至此,俩人的爱情长跑也修成正果。婚礼上,男的儒雅清俊,女的娇媚可人,果真是一对璧人。紫苏特意要求颜玺当伴娘,心里满是自得——她已经成就了才子佳人的童话,而颜玺还傻乎乎的,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起初的日子还算甜蜜。慕白频频在纯文学期刊发表文章,又出版了两部专著,终于如愿以偿当了专职作家。谁想后来文学日渐式微,文学期刊萎缩,文学书籍也卖不动。辛辛苦苦写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出版社起印个一万册就算不错,版税总共几万元,还要扣个人所得税,拿到手上的,基本不超过三四万元。一年三四万元是什么概念?比不上工地上搬砖的民工,也比不上门口卖煎饼的小贩。北京这种地方,东四环一套破败的一居室,租金就能占掉收入的一半。再加上每月的伙食费、水电费、交通费……都让她疲于应付,天天晚上在灯下算账。紫苏已经三十大几,连孩子都不敢生。生下来你让他住在哪里?客厅吗?还有孩子的奶粉费、托儿费、将来上学的学费……想也不敢想。据说三十五岁是女人最佳生育年龄的最后期限,紫苏每每想起,便是一阵的心慌。
就在紫苏为生活疲于奔命时,颜玺遇到了岳子君。
那一年,岳子君与颜玺那场著名的婚礼轰动了整个家族,十年来一直被亲友们口耳相传,简直有惊世骇俗的意味。
当时岳子君包下了一家私人会所性质的五星级酒店,体量不算大,但品位不凡。岳子君在两家亲友间广发“英雄帖”,邀请全国各地的亲戚朋友奔赴北京,所有的机票路费通通报销。
那一天,在作为新房的总统套房里,颜玺坐在一堆叽叽喳喳围着新嫁娘的女人堆里,美艳不可方物。紫苏混在这帮女人当中,就像一个簇拥着明星的粉丝。有人提出要欣赏颜玺的钻戒,颜玺打开一个精美的首饰盒,闪亮的钻石高高地立在戒托上,像是站在皇冠上。女宾们发出一阵惊呼!有人问,多少克拉?颜玺回答:不清楚。但紫苏知道,这枚钻戒要值好几十万!
婚礼上,颜玺穿着一袭白色的婚纱,长长的头纱披泻下来,宛如被轻烟薄雾笼罩;岳子君一身黑西服,也是笔挺清爽。讽刺的是,颜玺也请了紫苏做伴娘,慕白做伴郎。站在流光溢彩的颜玺身边,紫苏连身上这套礼服还是找颜玺借的,心里当真是别扭死了。
婚礼过后,紫苏心里彻底失衡了。她终于醒悟到,自己过得实在是太穷了,除了爱情一无所有。此后紫苏和慕白说话,三句不离“岳子君”。“你看人家岳子君如何如何”,“你看岳子君又给颜玺买了什么什么”,“你说你也是北大毕业的,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岳子君呢?”……
慕白被紫苏念叨得满心愧疚。是啊,紫苏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跟着自己这穷书生过着寒酸窘迫的日子,尤其有颜玺的成功夫婿作对比,更加映衬出自身的寒碜与不堪。
慕白终于决定下海,和朋友合伙做生意。看看周围那些暴发户,十个有九个胸无点墨,他们都能挣到钱,他不相信自己堂堂一个北大才子,还挣不到钱?
那个晚上,在凌乱不堪的小屋里,俩人畅饮红酒,畅想未来。慕白的脸喝得红红的,激情满怀地说:“紫苏,我们一定要在这座城市钉下一根钉子!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的生活,比颜玺还要好的生活!”紫苏爱慕地望着慕白,眸子里放着光。是的,她需要有品质的生活。她渴望住上属于自己的宽敞的房子;渴望坐在高级的餐馆里优雅地进餐;渴望用高级的护肤品、穿美丽的服饰;她更渴望生一个漂亮的宝宝,给他喝进口奶粉,读最好的学校……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钱,大把大把的金钱。但是,为了钱而放弃自己心爱的男人,委身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土豪,她又做不到。她每晚都在那个古老的问题里挣扎:要爱情还是要面包?她向往着面包,又舍不得爱情。她越来越迷茫和困顿。现在好了,她的爱情终于要为她去挣面包了!
每天清晨,看着慕白穿上西装出门打拼,紫苏内心里都会升腾起模糊的希望:仿佛看见一张一张的人民币在满世界飘荡,慕白的任务便是走出门去,像捕小鸟一样把它们捕回来,把紫苏宠成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太。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慕白的生意却未见有什么起色,反而做什么亏什么。紫苏不得已,工作之余,四处寻找干零活儿的机会:倒卖点红酒,帮一些小广告公司策划些小节目,主持婚礼之类不上台面的小活动……倒不时能挣个万儿八千的,可这些,依然填不满生活那个大窟窿。
有一次,紫苏为了挣一笔小钱,陪一帮大老爷们儿喝酒应酬。席间有一个姓王的拍着胸脯说一定照顾紫苏,帮她玉成此事云云。酒席结束后,姓王的让司机开车一起送紫苏回家,到了紫苏家楼下,姓王的突然拉住紫苏的手,一张嘴硬凑上来,把紫苏熏得几欲作呕。紫苏愤然挣脱,姓王的趁着酒劲拉住不放,正在推搡之际,站在窗户边“望妻心切”的慕白看见这一幕,立即飞奔下楼,一把扯开俩人,上来就给了姓王的一拳。司机下车加入混战,几个回合之后,司机掩护着姓王的上车溜之大吉,紫苏回家后和慕白抱头痛哭。慕白说:“以后你再也不要出去做这些丢人的生意了。”紫苏边哭边委屈地说:“但是,不做生意怎么办?家里处处都需要钱呀!”慕白红着眼睛说:“我来想办法!”
几天之后,当慕白把一沓钞票交到紫苏手里时,紫苏又惊又喜,兴奋地搂住慕白亲了一口,以至于忘记问慕白怎么忽然赚钱了。此后,每当家里需要花销,只要紫苏开了口,慕白总会低头沉吟半晌后闷闷地说,我来想办法。过不了几天,总是能把钱如数交到紫苏手里。紫苏发现,慕白仿佛是台不大灵光的提款机,蔫蔫巴巴的,主动给钱没有,压着压着却总能压出钱来。紫苏既纳闷又欣慰,习惯了开口,也本能地不愿意去追究慕白的钱都是怎么来的。
直到一天傍晚,慕白回来时带着满头满脸的伤,紫苏才似乎明白了什么,在她几次三番的逼问下,慕白才支支吾吾地道出原委——原来这两年所谓的做生意,一直是做什么亏什么,一点钱都没赚到。他一沓一沓交到紫苏手上的那些钞票,都是向高利贷借来的!那一次揍了姓王的之后,他承诺钱的事他来想办法。他无法容忍紫苏为了一点小钱出去“卖笑”,受人羞辱。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最后唯一能想到的办法,竟然是——借高利贷。看到紫苏接到钱后那灿烂的笑脸,慕白的心在那一瞬间得到满足。为了那一瞬间的虚荣,慕白铤而走险,从最初的两万、五万,到后来的十万、二十万,他越借越惊恐,越惊恐越借,就像是奔走在悬崖边上,越是知道危险,越是控制不了自己。一两年下来利滚利,竟然背了一百万的债!今晚,就是被放高利贷的人追债,才带了满头满脸的伤回家。
一百万!这简直是恐怖的天文数字!紫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压垮了!她难以相信慕白竟然干出这等愚蠢又荒唐的事情!慕白说,是,我又愚蠢又荒唐,但是我发誓,我所借的一百万,没有一分钱用在我自己身上,全部都给了你!紫苏一愣!是的,慕白从未给他自己花过一分钱,吃穿用度都极尽节俭。这一百万,换来了租住的两居室,换来了自己的新车,换来了高级餐厅的浪漫,换来了身上的鲜亮服饰……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虚荣的女人?逼着丈夫去借债来供自己高消费?现在,拿什么去还呢?难道要像《项链》里的玛蒂尔德一样,打十年苦工还债吗?她已经快四十岁了,拖着一屁股的债,还怎么生孩子?
紫苏也不去埋怨慕白,只是自己哭,天天晚上哭,哭得天地日月都失了颜色,哭得亲热都没了力气。如此,哭了一个星期。
终于,这天清晨,紫苏说:“慕白,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