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山洪在清晨到来。木门轰然敞开，滔天浪涌如同巨兽咆哮。蔡晓芳只来得及把年幼的儿女们抱上二楼。几分钟之间，北投山下已是一片汪洋，上山的路瞬间变成沟渠。洪水扑灭了窑火，蔡晓芳精心制作的大量瓷器，都因这场天灾毁于一旦。1977年，几经波折，他把家搬到山上的锡安巷，既作住所，也是陈列室。几十年间，这里也有了一个美誉——“小故宫”。

在蔡晓芳的陈列室里漫游，有时我们会惊觉，眼前不只是一件件精美的瓷器，更是一段流转千年的时光。沿着展柜迂回，从汝窑的天青变作龙泉窑的梅子青，脚步便从北宋踏进南宋；当青花的蓝化为郎窑的红，便又从元代的行云流水进入清朝的雍容华贵。每个时代的风云转捩、美学趋向，都在瓷器的沉韵深处，投下依稀的光影。

许多失传已久的技艺，被蔡晓芳还原出来。如今，往事早已成为传奇。

荷兰女王希望修复家族所传的罕见冰裂纹青花瓷盘，然而，荷兰王室能提供的参考，只有几张老照片。他们辗转找到蔡晓芳，面对这个几乎无法完成的工作，蔡晓芳却欣然决定一试。最终，他复原的瓷盘让女王啧啧称奇，大喜过望。

张大千因陶瓷与蔡晓芳结缘，成为忘年之交。张大千晚年时，书房陈设的器物，以及大风堂馈赠所用的陶瓷礼品，大多都邀请蔡晓芳制作。张大千84岁时，特地在花瓶上绘制了一幅岁梅图，供晓芳窑转印、烧制。这是张大千毕生之中唯一一幅以陶瓷形式呈现的作品。

30多年前，蔡晓芳应邀为台北故宫博物院仿制五代、宋、元、明、清的陶瓷文物，其中尤以汝窑水仙盘、温碗最为著名。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藏品在岛外展览，经常用蔡晓芳制作的仿品来代替真品。汝窑传世真品，全世界不足70件，其工艺更是不传之秘，蔡晓芳却经过反复实验，成功地烧制出来，续接了中断了近千年的传统。宋徽宗的执拗让这种天青色横空出世，蔡晓芳的执着则让它历经浮沉，重现人间。

天目小杯

牙白刻花薄胎系列

对于这些不菲的成就，蔡晓芳只是微微一笑，自称运气好。其实，每一次探索所经历的失败与激动、沮丧与欣喜，全被悄无声息地吸纳进流动的釉色里。瓷器虽然沉默不语，却能照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