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2: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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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治穷县太尊受劳苦,罢苛税书生弃仕途

(一)

《大学》里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中“修身”是根本,“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儒生的大志向。

现在王守仁悟到了“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自己也当了县令,可以“齐家治国”,在一县之内为老百姓办实事了,当然尽力而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接下来的日子王守仁变得忙碌异常,一有空就到各乡查看民情。所到之处,只见四邻八乡处处饥荒,几十万百姓个个伸着手向官府要救济,可公库里空空如也,一两银子、一石大米都筹不出来!

到这时王守仁才知道县衙后园那几畦青菜的要紧处。眼下一县百姓都在挨饿,他这个太尊哪有脸多吃一口荤腥?每天素菜稀粥将就度日。

转眼工夫王守仁到庐陵已经一个多月了。上头暂时没人来催捐逼税,日子还混得过去。这天忙完公事刚睡下,忽然有人捶门,王守仁赶紧披衣起来开了门,却见尔古站在门外,冲他大叫:“大哥,街上失火了!”

这时候不用尔古说,守仁也看到县衙东边天空被映得通红,在院子里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儿。一句话也顾不得说,赶紧往外跑。一出县衙大门,只见县城东街火光冲天,烧成一片!县衙的衙吏书办也都跑了出来,见火势如此凶猛都慌了手脚:“大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救火!”

自打在龙场跟老何学着打土坯开始,王守仁养成了一个习惯:身上这件长袍说脱就脱,毫不含糊。现在眼看县城的东关大街十几幢房屋同时起火,王守仁心里一急,扯下官衣往地上一扔,夺过一只水桶就往火场冲!尔古一把没扯住,王守仁已经钻进救火的人堆里去了。

明晃晃的火光中,无数百姓奔走呼号,一大帮人拿着锄耙棍棒到处乱扒乱捅。无数壮汉排成两列,一个接一个传着水桶,把水一桶一桶地往着火的房子里浇。可是天干物燥,大火一起又恰逢风势如雷,风助火威,火借风势,自东向西越烧越猛,几个水桶根本无济于事。

眼看往火海里泼水不管用,守仁冲着忙乱的百姓喊叫:“这里救不得了,到西街去把那边的房子扒倒,断了火头,不要让火往西延烧!”

大灾面前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忽然有人出了个主意,这一大群人立刻乱哄哄往西边跑过去,锹耙齐下,顿时把西街上几幢已被延烧的房子扒倒在地,隔出一条十来丈宽的防火道。守仁又叫道:“你们把水往这边浇!绝不能让火从这边烧过去!”

至此,百姓算是组织起来了。几百人排成一列站在防火道上,把提来的水往还没烧起来的房子院墙上浇,一个火星子飞过来,众人一起赶过去扑打,好歹把西边的火势遮住了。守仁一口气也顾不得歇,又往南边飞跑。这里同样火势熊熊,临街的一间大屋西北角已经烧了起来,却大门紧闭,门外站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王守仁上前喝问:“不去救火站在这儿干什么?”

见这个满脸熏得漆黑的人出来管事,老百姓虽然不知道他是县太爷,也把守仁当了“主心骨儿”,七嘴八舌地说:“不扒这家的房子不行,火势一过街就控制不住了!可这家主人说什么也不让我们扒他的房!”话音刚落,院里冲出几条大汉,人人手里提着棍棒,冲众人吼叫:“哪个敢动老子的房!”

眼看情势紧急,面前这几个莽汉又不讲理,这时候还得王守仁这个县官出来说话:“你这宅子北角已经烧起来了,不把着火的房子扒掉,难道眼睁睁看着大火烧过街去,把半个县城都毁了?”

领头的汉子瞪着眼恶狠狠地叫道:“老子自己的宅院还顾不过来,管你个球的县城!”

虽然对方不讲理,王守仁还是得跟他讲道理:“把房扒倒,至少木料砖石还在,家里东西虽然砸在里面,毕竟还捡得出来,要是一把火烧个精光,你就什么都不剩了!”

“火势不大,老子救得过来!”那汉子冲一街的百姓吼道,“你们都来帮着救火,火灭了自然烧不过街去!”

这汉子话说得轻巧,可火势冲天,实在救不得了。王守仁不理这几个人,转身冲百姓叫着:“我是本县新到任的县令,你们都听我的!先把着火的北房扒倒再说!”回身就去推那几个拦在门口的汉子。

百姓听说县太爷发话了,往上一拥,拳头棍棒乱下,和拦门的汉子推搡在一起。

忙乱之间王守仁的肩膀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也不知是谁打的,也顾不得疼,领着一群人往上一冲,把堵在门口的人推开,拥进院里锄耙齐下扒起房子来。守仁在前院后院来回跑着,到处指挥人手,忽然身后一声吆喝,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整整一面墙被众人刨倒,半个屋顶也掉了下来,尘土飞扬,对面看不见人。

这一下王守仁陷在了炽热的烟尘之中,不辨东西南北,只顾往前乱跑,忽然一片热浪扑面,“呼啦”一下子燎在脸上,顿时把胡须眉毛烧去了半边,赶紧抽身后退,一回身,却发现身边立着道一人多高的火墙,烈焰翻腾,炙热的火舌到处乱舔,已经把退路封堵起来了。

原来混乱之中王守仁弄错了方向,一头钻进火场里去了!

水火无情,发作起来迅如雷霆,四面到处是火,灼热难当,浓烟呛得守仁眼泪鼻涕直流,顿时晕头转向,忙大声呼救,可四周火势熊熊,风声猎猎,哪有人听得见他的喊声。

正在他惶然失措之时,忽然从火海里钻出个人来,把一条被子盖在守仁头上,二话不说扯着他就走。守仁两眼漆黑,脚不沾地被人拖了出来,被子掀开时已经到了大街上,身后,剩下的半趟宅院在大火中“哗啦啦”地倒塌下去。

好歹从火场捡回一条命,王守仁吓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把自己从火里拖出来的人正是尔古。

在火海里钻了一个来回,尔古的衣服被烧掉一半,头发眉毛燎了个精光,胸前、手上、腿上被热灰烫起一溜燎泡,守仁哑着嗓子问他:“伤得厉害吗?”

尔古对自己身上这些火伤全不在乎,憨憨地笑着说:“这不算什么,大哥没事就好。”

眼看火势已经不再蔓延,可烧着的地方还是一片火海,稍不留神就酿大祸,守仁对尔古说:“你先回去洗一洗,烧伤的地方涂点儿药。”随手从身边人手里接过半桶水,往头上“哗”地一浇,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又沿街往西跑去。尔古一声不响地跟在身后。

这场吓人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庐陵县城小半条东街二十多栋房屋化为灰烬,幸好防火道开得及时,到天亮,火势到底控制住了。可各处还有零星火源,满地都是带着火星子的热灰。王守仁又领着百姓到处扑打明火,一直折腾到过午。守仁一瘸一拐地回到衙门,却见县衙大门口停着两辆骡车,几个衙役正帮着把车上的箱笼包袱往院里搬。

这时候守仁已经累得身子打晃,两眼发黑,也没留神,让尔古扶着往后院走。忽然从耳房里跳出个女子来,迎面叫了一声:“公子!”见守仁浑身衣服又脏又破,满脸漆黑像个烧炭的,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弄的?”

王守仁被火烧得晕头转向,忽然碰上这么个女子,一时竟想不起她是谁,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杏儿嘛!

来庐陵上任的时候守仁就给山阴家里写了信,叫宜畹收拾东西到庐陵团聚。自从信寄出后,守仁日思夜盼等着和夫人见面,想不到正赶上县城失火这天,自己的家眷到了庐陵。这一下王守仁身上也不疼了,腿脚也不乏了,飞步进了内室,却见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忙从屋里出来,院里只有杏儿一个人站着,一脸的愀然不乐。

守仁哪有工夫琢磨这个小丫头为什么不高兴,赶紧问杏儿:“夫人呢?”

“没来。”杏儿扭过头去,“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庐陵太远,她怕住不惯,就没过来,只让我来伺候公子。”

听说宜畹没来,王守仁大失所望,刚才鼓起来的兴头儿立时泄了。随即想起杏儿说夫人“身子不好”,忙问:“夫人怎么不舒服,请郎中看过吗?郎中怎么说?”

见守仁只把“夫人”二字翻来覆去问个不停,杏儿撇撇嘴,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只是每到冬春咳得厉害些,有时候觉得心口疼。”

守仁忙说:“夫人以前身子倒好,恐怕是这几年着急上火才弄成这样。我如今外放了县令,也没什么可让家里担心的了,应该写封信让她宽宽心。”低头一想,又自语道,“好像党参是补心的药,只是不知道和别的症状有没有冲犯。”边说边往书房走,急着去查医书上的方子。

见这个男人一心只顾着夫人,到现在对自己连一句话都没问起,杏儿心里很不高兴,站在院里沉着脸,白眼瞪着他。

守仁一直走到书房门口才想起杏儿来,回身指着耳房说:“你先住在那屋,还没吃饭吧?”吩咐尔古:“叫灶上弄点儿吃的。”再没多说一句话,钻进书房自顾翻他的医书去了。

其实诸宜畹这次不肯来庐陵,并不全是因为身体的关系,这个聪明的女人还有更多的想法。

自从守仁上奏获罪,被关进诏狱,宜畹急痛攻心大受刺激,落下一个心口疼的病根儿,时不时觉得胸口像针扎一样刺痛,左臂酸困。这些年守仁在贵州深山里受苦,宜畹在山阴老家寂寞难耐,日夜担心。加上那次为了救丈夫,在老父亲面前说错了话,得罪了老人家,直到现在也不肯原谅她,宜畹又是长房媳妇,却没生养,更让王华不满意,见了面总没个好脸色,弄得宜畹灰溜溜的很不自在,整天心里不痛快,弄得五内烦热,盗汗多梦,睡不好觉,身子越来越瘦弱。不知不觉又惹上了咳嗽的毛病。

可再怎么说宜畹还没病到出不了门的地步,而且到庐陵来和守仁厮守,对她来说是件大好事,心情一好,身体自然就好了。可宜畹三思之后,决定还是不到庐陵来,只让杏儿一个人过来了。

宜畹心里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要想在王家站住脚,最要紧的就是让杏儿尽快和守仁生个一儿半女。可自己的丈夫实在是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傻子,只把心思放在夫人身上,别的事连想也不想。如果宜畹到了庐陵,守仁肯定又像当年一样把杏儿扔在一边。要是这样,就把要紧的事都耽误了。

另外朝廷里奸臣当道,老父亲已经退休,守仁在贵州熬了三年才外放个县令,宜畹是官家小姐出身,料定以守仁眼下的境况,将来仕途无望了,就在山阴开铺面做生意,赚了钱买田置产,等守仁辞官回来就能过上安生富足的好日子。宜畹这人十分精明,几年下来真就把家业打理得蒸蒸日上,可这么一来,她就不能轻易离开山阴了。

所以宜畹这回下了狠心,只让杏儿一个人去庐陵,自己宁可待在老家吃苦。为了以后能长相厮守,过踏实的日子,忍几年也值得。

宜畹这些心思杏儿全明白,心里也愿意。可王守仁对妻子这番苦心却半点儿也不明白,刚见面,就把杏儿冷落了。

(二)

虽然妻子没来相聚,可有杏儿在身边知冷知热的,一样把守仁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王守仁大大咧咧的,并不往这上面多想。

眼看县城一场大火几乎酿成巨灾,王守仁就留了心,特意到各处街坊查看,让新盖房子的各家把自家房基向后让出几寸,把街道拓宽些,以免起火时延烧,又让城里的人家多建马墙,多备水缸,注意防火。一大堆事情忙活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在庐陵县当了几个月的县令。这天正抽个空儿在后院侍弄那个菜园子,忽听前边有人击鼓,守仁忙换了官服来到大堂,见两个乡下人吵吵嚷嚷闹上公堂来了。

这两个人一个有五十上下,另一个才二十来岁,头被打破了,流了一脸血,到了大堂两个人还互相揪着对方的衣服不放。守仁把堂木一拍,喝了一声:“在公堂上还敢胡闹,都把手放开了!”

到这时候两个乡下人才想起来害怕,赶紧放了手,并排跪在地上。

守仁问了两个人的姓名,原来这两个人是一对父子,父亲叫孙成,儿子叫孙兴。这孙成平时爱耍钱,只要手边有一两几钱银子就往赌场里钻,谁也劝不住他,渐渐地卖田卖屋,日子越过越穷。儿子已经长大,死拦硬扯不让他耍钱,结果孙成恼羞成怒,一顿棍棒拳头把儿子打得头破血流。孙兴实在气不过就和父亲撕扯起来,越闹越急,硬是打到公堂上来了。

弄清了事情的缘由,王守仁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眼看父子二人像两只斗鸡一样互相瞪着,略一琢磨,指着孙成说:“你耍钱在先,伤人于后,实是有罪!先打五十板!”

一听父亲要挨板子,孙兴急了:“小人只是来讨一个公道,老爷怎么能这样判我父亲!”

孙兴一句话还没说完,王守仁指着他厉声喝道:“住口!公堂上哪轮得到你说话!你身为人子却与父亲争斗,实为不孝,罪过更大!先打你五十板,下在狱里,待本官报到臬司衙门,非判你一个充军重罪不可!”

一听这话,孙兴吓得面无人色,孙成也慌了手脚,忙说:“这是小人的家务事,而且小的并未吃亏,老爷如此判案实在不公。”

听孙成指责自己“判案不公”,王守仁顿时沉下脸来:“本官判案公与不公,岂是你们随便说的?竟敢在公堂上放刁,本官先打了你再说!”从签桶里抽了签子就要发下来。

见父亲要挨打,孙兴赶忙抢着说:“大人不要罚我父亲,有什么罪小人一人承担就是。”

听儿子这么一说,孙成的心也软了,忙说:“都是小人一时糊涂乱告,现在小人不告了,求老爷开恩放我们回去吧。”

见这俩人互相替对方开脱起来,王守仁肚里暗笑,脸上却不露出来,故意厉声喝道:“你二人互相告发,如今又说这话,是拿本官耍笑吗?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只有判得更重!”

守仁的话音刚落,孙兴先叫了起来:“老爷这就没道理了,我们是来告状的,现在不告了还不行?”

“不告了?话说得轻巧。这里是县衙公堂,不是自家场院!今天这五十板无论如何要打!”守仁指着孙兴说,“你状告自己的父亲,实属忤逆不孝,这五十板就打你了!”衙役们听县太爷发了话,上来就要拖人,孙成忙上来护着儿子,回头冲守仁叫道:“是老汉不知检点,跟人耍钱,又打了儿子,这才闹起事来,老爷要罚还是应该罚我!”

听父亲说这样的话,孙兴也忙说:“老爷,是小人不懂事,到县衙门胡闹,今天甘愿挨这顿板子,只求老爷不要打我父亲。”

见这父子二人抢着要挨板子,屏风后忽然有人哧地笑了一声。

守仁知道是杏儿,假装没听见,摆手叫衙役退下,指着堂下的父子二人说:“你们两个真是无聊,一点儿小事闹到衙门里来。衙门是什么地方?哪有好果子给你们吃!本官讲两个故事,你们要仔细听,听得懂就放你们回去,要是听不懂,这顿打就难免。”

让守仁一顿吓唬,这父子两个都吓得收起了刚才的粗野脾气,不敢再吵闹了。

守仁对孙兴道:“当年孔圣人有个弟子叫曾参,和父亲一起种菜,不小心锄倒了几棵菜苗,他父亲一怒之下挥起棒子就打,把曾参打得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半日才醒。孔子听说这事就问曾参,结果曾参说:‘父亲要打我,我与他讲理,无理可讲;要跑,又怕气着他,伤了身子,干脆让他打几下算了。’曾参是圣贤之人,你未必能和他一样,可你和父亲撕扯打斗,闹上公堂,这就是你的不对,你知错吗?”

孙兴忙说:“小人知错,以后再也不敢和父亲争闹了。”

听孙兴把自己的意思领会错了,守仁摇头笑道:“这是什么话?父亲有错当儿子的自然要劝,只是要有分寸,像你这样和父亲扭上公堂就不应该了。”教训完了孙兴,又转向孙成:“本官也要说你几句了。孔圣人说过:‘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你耍钱胡闹,把家业都败了,做儿子的应该劝你,可你不听,反倒打他,这就亏道理。要说今天这事,你身上倒有六分错,以后把耍钱的毛病改改,家里和乐才能过好日子,你说对不对?”

孙成忙说:“老爷教训得是,小的以后再也不耍钱了。”

“你看你儿子的头。”

到这时候孙成才想起来,见儿子被自己打得头破血流,眼圈儿都红了,连说:“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见父亲难过,孙兴忙说:“没什么,不碍事。”

见父子二人真心和解,守仁摆摆手:“你们去吧,记着,以后要改。”父子俩忙冲着守仁叩了几个头,相互搀扶着下堂去了。

眼看没有什么事了,守仁也退了堂来到书房,刚坐下,杏儿走进来笑着说:“公子真有办法,这两个人来告状的时候闹得那么凶,也不知怎么让你一说,就好得像一个人了。”

守仁笑道:“他们是父子,本来就好得像一个人,只是刚才闹急了眼,把亲情都忘了。我只是提点他们一句。”说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问题都在那个孙成身上。明知耍钱不是好事,可偏要赌,儿子劝他他就打闹,我若不吓唬他一顿,恐怕他要赌到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才肯罢手。”

“他倒是说以后不赌钱了……”杏儿用心一想,也有点儿发愁,“公子觉得这个人回家后真能戒了赌瘾吗?”

杏儿问的话倒叫王守仁无法回答:“他赌不赌钱我哪儿知道?这要看他自己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份良知,只是有的人把良知昧了,这样的人就难免做错事。而且他把良知昧得越久,良知就埋得越深,越不容易找回来。”

守仁这些话杏儿并不全懂,就问:“人为什么会昧掉良知呢?”

“因为软弱,软弱的人就容易昧掉良知。”守仁略想了想,“人生在世都会遇到种种艰难困苦。面对困难,就难免生出软弱的念头,此念一起,顿时把心底的‘良知’埋没,就找借口逃避困难,放纵自己,结果做错了事,闯了祸,又因为软弱,死也不肯认错。从软弱到任性再到不肯认错,私心杂念越来越盛,良知被埋得越来越深,就积重难返了。”

被王守仁这么一说,“软弱”果然是“良知”的大敌!杏儿又问:“那昧掉良知的人会是什么样?”

“昧了良知的人往往会故意做错事,而且不准别人提起,谁一说到他的痛处,他就要打要杀。因为这些人特别害怕别人知道他们已经昧掉良知,做的都是坏事,总是尽力混淆视听。其实一句谎话骗不了天下人,谁对谁错,大家心里都清楚。”

守仁这些话已经不是在说那对打官司的父子,而是在发牢骚了。

杏儿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却不笨,听出了王守仁话里的意思:“公子这是在说当今皇上吧?”

守仁忙拦住她的话头:“你可别瞎说。”

“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杏儿给守仁续上一杯茶,“在家的时候夫人也跟我说过:当今皇上不辨忠奸,糊里糊涂,信任刘瑾那些奸党,倒把公子这样的忠臣贬了官,每每说到这里就掉眼泪。现在听公子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皇上并不是不辨忠奸,他是昧了良知,故意在纵容自己的私心——这么说,当今皇上是个特别软弱的人吧?”

在杏儿面前王守仁不需要顾忌什么,这几年来憋在心底的真话实话,他现在都可以说:“当今皇上是个软弱的人,不好学,不努力,只知道玩儿。他任由刘瑾作乱,其实是借太监的手赶走那些劝他上进的正直大臣,好纵容自己玩乐的欲望。这就像一个人驾船逆流而上,觉得太累,干脆把船桨扔了,任由那船随波逐流。可皇上就没想过,这么任性胡来是要‘翻船’的!”

杏儿撇了撇嘴,像个学舌的鹦鹉一样学着守仁的话说:“随波逐流也就算了,还死不认错,把责任赖到别人头上,倒把公子贬了官!可是皇上昧了自己的良知,到底有什么好处?”

王守仁使劲摆手:“昧掉良知根本没有好处!当今皇上为了私利放纵自己,宠信奸党,结果把国家搞成什么样子!我看皇上自己心里也不安。”想起正德皇帝的所作所为,只有重重地叹一口气,“我在贵州的时候悟出一个道理来:人这一生一定要立志,要有个理想,有理想的人才能努力践行;不立志的人早晚会昧掉良知,变成庸人、俗人、坏人,就算皇帝也不例外。”

立志,说起来并不难,怪的是古往今来,天下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肯立志,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动过。

杏儿就是这样的人,从没想过什么“立志”,忽然听守仁一说倒觉得新奇有趣,就笑着问:“那公子的志向是什么?”

王守仁心里早就有了志向,这个志向无比清晰,无比坚定,不管别人问,还是扪心自问,都能立刻答得出来:“我的志向是‘知行合一’做圣贤!然后讲学,让天下人都知道‘知行合一’的道理,让大明朝人人都来做圣贤!”

守仁说的话深有哲理。可杏儿一点儿也没弄懂,只觉得这个男人雄心万丈很了不起,不由得芳心暗动,一张脸儿都红了。

王守仁根本看不出杏儿的心事,笑着问她:“你的志向是什么?”

被守仁一问,杏儿张口结舌。

杏儿的“志向”简单极了,就是和眼前这个男人长相厮守,替他生个一儿半女,从丈夫心里分到一两分疼爱,太太平平过一辈子。可这些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得红着脸笑道:“女人家哪有什么志向?我只知道服侍公子和夫人罢了。”

一听这话守仁也笑了:“你这算什么志向?”

是啊,自己这算什么“志向”?自从被夫人救下,在这个男人身边好几年了,可这个人到现在也没正眼看过自己一次,杏儿心里这个小小的“想头儿”没有一丝着落,满心酸溜溜的,不想再说这些,强笑着说:“公子觉得皇上以后会明白过来吗?”

虽然眼下看不见任何希望,可王守仁对当今天子仍然寄予厚望:“镜子蒙上灰尘就照不到人影,可这并不是说镜子坏了,只要把灰尘抹去,照样明亮如新。良知也一样。人心里的良知永远不会泯灭,虽然暂时被人欲私心遮蔽,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那时只要把‘心镜’擦亮,皇上自然会清除阉党,恢复朝局,照样是一个太平盛世。”

果真如此吗?

不知道。不过王守仁确实真心实意地这样想。

(三)

这一年江西省内又是一场大旱,庐陵县境一连几个月滴雨未下,种下去的秧苗全都枯死,老百姓连一口野菜粥都喝不上了。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到四月间,一场瘟疫在吉安府的几个县里闹起来。骨瘦如柴的穷人们虚弱得风吹一吹都乱晃,再遇上瘟病,顿时病倒在床。庐陵四乡八镇病倒的人成千上万,每天都有几十上百的人送掉性命。

眼看瘟疫凶猛,乡下人举村而逃,十室九空。王守仁赶紧换了便服到乡下察访,只见乡野萧条,新坟累累,走进村,破蔽的房舍已经看不到鸡犬,听不见人声,也不知这些人在怎样过活,推门进去看了一眼,只见一家老小全都已经死在床上,骨分肉烂惨不忍睹!真不知这是江南水乡,还是阿鼻地狱!

百姓苦成这样,官府没钱没粮救济不得!王守仁只能刷下告示,用“仁爱”的道理安慰百姓,劝大家互帮互助,互相照顾,不要抛弃患病的亲人。苦撑了几个月,好容易把一场瘟疫熬过去,王守仁心里刚宽慰一点儿,这天一早,忽听外头吵嚷连天,接着成群百姓推开大门直闯进县衙来。

眼看上千名百姓一股劲冲进了大堂,王守仁虽然问心无愧,但也被这个情景吓了一跳,赶紧上堂来询问。只见大堂上挤满了人,有说有骂,有哭有喊,守仁只得扯开嗓子大叫:“不要乱,有什么话一个一个地说,本官自会细问细听,绝不叫乡亲们白跑一趟!”

人群里挤出一位须发如雪的老先生,走到太尊面前就要下跪,守仁赶紧伸手搀扶:“老先生有什么话请坐下说。”搬过椅子请老先生坐。

见县尊敬重乡老,乡民们渐渐静了下来。老先生冲守仁拱拱手,哆哆嗦嗦地说:“太尊自到任上,宽柔和蔼,教化乡邻,对我们这些百姓实在不错。我等虽然穷苦,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挨饿受穷原是自家本分,怪不到太尊头上。只是如今又到了提捐完税之期,听说今年不但那个‘葛布捐’要收,而且涨了十多两,依此算来,只怕各种捐税杂项都涨了吧?今年县里这样的灾、这样的疫太尊都知道,若依往年之例向百姓征收捐税,小民实在凑不出来。还望太尊可怜我等穷苦无依,为百姓做主。”说完站起身来又要给守仁下跪,守仁赶紧一把搀住:“老先生不必这样!捐税的事不是本官说了算的,具体的数目我也还不清楚,等本官问问底下的人,再来答复。”说完快步进后堂去了。

主簿宋海已经捧着个簿子等在二堂。守仁忙问:“今年捐税还没开征,百姓怎么就先闹起来了?”

宋海摇了摇头:“捐税虽然还未开征,可也到了征收的日子了。乡民虽然不知道实数儿,可往年缴多少他们都知道,今年的也大概算得出来。”

守仁忙问:“往年是如何缴的?”

宋海掰着手指头算起账来:“县里除了户口、田赋之外,还有杉木、楠木、烧炭、牲口各项杂税,弘治十八年这些杂项共收银三千四百九十八两,到正德年间逐年递增,今年虽然还没有实数,可是‘葛布捐’已经涨了十多两,照这样算来,今年全部捐税要过万两了!”

守仁吃了一惊:“过万?!”

宋海连连摇头:“打不住!大概得有一万一千多两吧。今年县城失火,大灾大疫,这一万多两银子真不知怎么凑!”

今年庐陵遭了这么大的灾,百姓穷成这样,捐税倒比弘治年间涨了三倍!难怪百姓都急了,冲到衙门里来闹,换了自己,只怕也闹起来了。

发了半天愣,守仁问了一句:“县里能想办法吗?”

“公库里一两银子也没有。上一任王太尊走时还欠了衙门里七十多两的薪俸,至今也没着落。”

宋海说这些话听着未免小气,可他不这么说又不行。

这帮当差的靠薪俸活着,单一个“葛布捐”他们都垫不起,现在太尊让他们给这一万多两银子的捐税“想办法”,哪里想得出来?与其这样,不如先把小气的话说下,免得太尊又像以前那个软心肠的县令一样,穷得没辙,打他们这些当差的主意。

一时间,王守仁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能对宋海说:“你到前面支应,让我想想办法。”

宋海答应一声往前面去了,王守仁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右手支着额头发起呆来。

大堂上,成千的乡民站着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二堂里毫无动静,这些人忍不住又喧嚷起来。正乱着,王守仁从后堂出来了。

见他出来,闹哄哄的人群慢慢静了下来。

刚才王守仁一直坐在后头“想办法”。可整整一个县的百姓陷于绝境,实在没有办法可想。最后王守仁心里良知发动,告诉他一句话:当官的人就要给百姓做事。现在百姓无路可走,他这个做县令的必须站出来替百姓说话!

知行合一,良知一发动,行动立刻跟上。

眼下的王守仁已经下了决心,在众人面前站定,高声说:“各位乡亲!本官深知你等疾苦,现在就把你们的苦情写成公文送交上宪,请求将本县今年的各项捐税全部蠲免!大家先回去,等上宪有了答复,本官自会发布告示,知会乡亲。”

王守仁这话一出口,大堂上顿时乱作一团。这些百姓虽然请求太尊垂怜拯救,可他们也没想到县令竟会说出“捐税全免”的话来!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反而吵嚷得比刚才更凶了。守仁只得反复申明,说了一遍又一遍,堂上终于略安静了些,刚才那位老人走了出来:“太尊所说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守仁面对乡亲,把嗓门提得高高的,“本官即刻递上公文,请求将庐陵县内捐税悉数免除,这是本官一番真心,绝无虚言!堂上这些乡亲个个都听见了,你们都能替本官作证!”

一听这话,成群的百姓争相跪拜,高呼“青天大老爷”!县衙里这些主簿、典史、书办、班头一个个吓得变颜变色,缩头缩脑。

当天王守仁真就写了公文,派人递送到吉安府去了。

守仁这份请求蠲免庐陵县内捐税的公文递上去没几天,吉安府主簿郭孔茂到了庐陵。

一见王守仁,郭孔茂就客客气气地问:“府里接了贵县一份文书,请求免除捐税钱粮,府台大人不明就里,特命我来查问。”

守仁忙说:“今年县里闹了旱灾,几近颗粒无收,民间穷苦异常,庶民体质虚弱,又染时疫,乡村之中很多人阖门尽死,骨肉离散,困窘至极,眼看到了缴税的时候,才知道今年的税额已增至一万余两,是弘治年间的三倍有余!百姓纷纷到县衙诉苦,都说实在无法交捐完税。本官细细察访,知道百姓说的是实情。如果强征税银,只怕激起民变。恳请上宪着情免去本年捐税,与民休息……”

守仁的话还没说完,郭孔茂已经接过话头:“县尊这话说得有趣,口口声声‘激起民变’,又说‘百姓到县衙来闹’,如今本职坐在这里,没见一个人来闹,县衙大牢里空空如也,一个囚徒都没有,敢问县尊,这些闹事的刁民在何处?”

听郭孔茂胡说八道,守仁气不打一处来:“乡民都是老实人,要不是被逼到急处,他们怎么会闹?现在本官已答应免去他们的捐税,这些人自然不会来闹了。”

郭孔茂冷笑道:“太尊掌一县之令,倒真是很会做人,百姓来闹,你就说好话哄他们高兴,自作主张免他们的捐税?这免捐的公文是哪个上宪衙门传发到庐陵县的?能不能拿出来让本职看看?”见守仁气呼呼地不理他,郭孔茂倒有另一个想法,觉得这个新上任不久的县令是个生手,不懂为官之道,大家好歹都是官,总要相护。自己在府衙多年,当官的一套路数摸得很精,不妨提点这个新官儿几句。

想到这里郭孔茂收拾脾气,换上一脸笑容:“太尊刚到县上,有些事想得未免简单。缴捐完税是百姓的本分,抗税就是刁民!对这些刁民客气不得。县府有皂吏,有马快,有乡兵,大堂后头有监狱,都是干什么用的?你这大牢里连一个人都没关,倒对上宪说什么‘蠲免’,要是大明朝的官都这么办事,这国家还要不要了?”

郭孔茂说的全是官场上的套路,可王守仁是个信守良知的人,立刻反驳:“你这话不对!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我做官,就得为老百姓办事。今年县里连遭大灾,饿死不少人,病倒的人成千上万,我到各乡去察看过,灾情惨不忍睹!本官实在看不过去……”

“看不过去就不要看嘛!太尊到县是来做官的,把本职工作做好就是了,没事总跑到乡下去干什么?”

听郭孔茂说出没心肝的话来,守仁觉得一腔血都冲上头顶:“做官的是人,草民也是人!难道就因为我等手里有权有兵,就可以坐在堂上不问民情?明知道百姓都饿死了,还向他们征捐征税,这样的事本官做不出来!”

听守仁把话说到急处,郭孔茂也急了:“太尊只知道拿话哄老百姓,可庐陵县的捐税收不上来,让吉安府怎么办差?你是下面的官员,只知道一味听老百姓的,自己先胡闹起来,可是请问一句:官员不能事上,何以为下?”

“不能事上,何以为下”,这是官场中的一句名言。不能奉迎上官,怎么当人家的下属?

见郭孔茂眼里只有乌纱没有百姓,王守仁也没话和他说了:“本县灾深捐重,实在无力承办,蠲免捐税之事,下官是要做到底的,如果有罪,请上宪将本官革职拿问。”

王守仁这样的官实在不多见。一个做官儿的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旁人也没法劝他。郭孔茂站起身冲王守仁拱拱手,扭头就走。

到这时候王守仁也知道,自己的官做到头了,事情要是闹大了,弄不好还得坐一回大狱。可自己做事全凭良知,所以无悔。

当下王守仁回到书房又写了一份公文,把庐陵县的灾情和自己蠲免捐税的请求一一写明,最后特别注上一句:“蠲免捐税之事已与民约定,岂能复肆科敛?非惟心所不忍,兼亦势有难行。本职自到任以来,坐视民困而不能救,心切时弊而不敢言,既不能善事上官,又何以安处下位?苟欲全信于民,岂能免祸于己?合请上宪垂怜小民之穷苦,俯念时势之艰难,为特赐宽容,悉与蠲免。如有迟违等罪,止坐本职一人,即行罢归田里,以为不职之戒。心所甘愿,死且不悔。”

——心所甘愿,死且不悔!这是王守仁做“知行合一”的修身功夫做出来的结果。正应了孔夫子那句名言:“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事情安排好了,守仁把杏儿找来,告诉她:“你把东西收拾起来,先回山阴老家去。”

守仁这里好端端地做着县令,忽然说要回老家,把杏儿吓了一跳:“公子怎么忽然要走,出什么事啦?”

“我已经上了公文,请求免除本县捐税,如果上宪不允,就请罢职还乡,估计三五天就有消息。”守仁拿出一封信来,“这是写给夫人的,你拿着信先上路,回去对家里说一声,我交卸了差事就回山阴。”

女孩儿家都有一份聪明,加上心又细,早看出守仁神气不对:“夫人早就说过,公子这个官做不做都没什么,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既然辞官了,我就在这里等几天,公子把事情办妥了,咱们一起走。”

王守仁不是“辞了官”,而是“闯了祸”,能不能走得掉都难说。现在他只想先把杏儿打发走,免受牵连,就哄杏儿:“辞官不是一两天的事,你先回去,不必在这里等。”

杏儿细细看着守仁的脸色,半天问了一句:“这次不是罢官那么简单吧?”

是啊,王守仁身为县令,未得上司允许,擅自下令免除捐税,只怕是要下狱问罪的。可这些话他实在不愿意告诉杏儿:“其实连罢官也未必,只是我这个官做得没意思,自己不肯做了,你先走吧,免得到时候忽然要走,弄得手忙脚乱。”

杏儿低头坐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公子不要骗我。这次要没事,我和公子一起回家,路上有人照应,我也不怕了。如果有事……身边有个人送几件衣服,送送饭,总好些。”

听杏儿把什么都猜出来了,王守仁忍不住叹了口气:“要真有事,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守仁这话等于承认真会出事了!

杏儿没见过大世面,一听这话又急又怕,忍不住冲守仁发起脾气来:“公子总是不拿我当自己人,有什么事都瞒我!你要是出了事,让我回山阴对夫人怎么说?公子在这里受苦,我又怎么能走,我心里能安吗?”一时又害怕又委屈,往床上一坐,呜呜地哭了起来。

见杏儿急哭了,王守仁心里也不忍,发了半天的傻,这才硬着头皮过来在杏儿身边坐下,想劝几句,又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一低头,见杏儿一双白皙纤细的小手就放在膝头上,忽然心里有个想法,要把杏儿的手拉住,真心实意对她说几句贴心的话。可自己的手只动了一下,又停住了。

人和人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缘分。在杏儿心里,王守仁就是她终身的依靠;可守仁心中却怎么也没法把杏儿和宜畹相提并论。如今这个亲近杏儿的念头只在心底一闪,顿时又消散了。

可毕竟在他心底,是有过这么一闪念的。

杏儿执意不走,王守仁也拿她没办法,俩人一起在县衙里提心吊胆地等着,看上宪是把王守仁革职还是下狱。奇怪的是,一连等了几个月,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偏居庐陵的王守仁哪里知道,此时大明朝廷里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西北边陲去了,哪有人理会他这个芝麻官儿犯的这点儿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