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罗门王断案：如何一招辨真伪

典故由来：断案中隐藏的假设

所罗门王是犹太民族历史上伟大的君王，也是世界上最传奇的君王之一。有这样一个传说，所罗门在继位之初，就曾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能赐予他当一个好君王所必需的好品质。于是，上帝便拿出了四样东西给他挑选。所罗门从“长寿”“财富”“复仇”“智慧”中仅挑选了“智慧”。在我看来，生活的智慧让我们幸福安康，商业的智慧让我们丰衣足食，斗争的智慧让我们快意恩仇，博弈的智慧则让我们心想事成。

话说有一天，所罗门王端坐在大神殿里的审判席上，两个妇女抱着一个婴儿相互拉扯着来到大神殿。其中，妇女甲指着妇女乙对所罗门王说：“我们二人住在一起待产。我三天前先生下一个男婴，后来，她也生下了一个儿子。今天早上醒来时，我发现怀中的孩子突然死了，我吓坏了。我再仔细一看，这个死婴并不是我的儿子，是她的，而我的儿子居然在她的怀里抱着。”

妇女甲还没说完，妇女乙就激动地向所罗门王争辩道：“不，她说的是假话！死去的才是她的儿子，她自己不小心，晚上睡觉时把自己的儿子压死了，现在却想把我的儿子抢走。”双方在所罗门王面前剑拔弩张，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只见所罗门王大喝一声：“拿刀来。”甲、乙两位妇女顿时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您拿刀来干什么？”所罗门王说：“既然你们俩都认为这个婴儿是你们的儿子，又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这究竟是谁的儿子，我想干脆用刀把婴儿劈成两半，你们一人一半平分了事。”

一听这话，妇女甲当即晕倒，醒来后失声痛哭道：“您还是把孩子给她吧，我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了，请您千万不要杀这个孩子！”妇女乙听到后，毫不心痛地说：“我同意您的主张。”

所罗门王听完双方的叙述，大声说道：“快把孩子交给不愿意杀死孩子的这位母亲，她才是孩子真正的母亲。”就这样，所罗门王英明的裁决在整个耶路撒冷传开了。百姓们都对所罗门王的智慧和学识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英明的判决后来在世界各地流传了将近三千年，使所罗门王成为西方世界妇孺皆知的司法正义的守护神。

这个典故出自《圣经·列王纪上》。所罗门王的判断隐含着这样一个假设，母亲一定非常爱自己的孩子，她可以为了孩子的生命，不惜放弃对孩子的抚养权，任由他人抚养。因此，所罗门王用假装要杀死孩子的举动，辨别出了谁是孩子真正的母亲。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假设基本上符合我们日常的感受。因此，所罗门王的判断虽然不是百分之百正确，但是至少我们相信，正确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东方智慧：人类具有共同的心理判断

大家千万不要以为，这样的故事只有西方国家才有。古代的中国和印度，也有类似的典故，只是没有所罗门王那么有名，故事流传得没那么广泛罢了。

先说古代印度吧，印度佛经《贤愚经》中有一个非常类似的故事：“故在王前，见二母人，共诤一儿，诣王相言。时王明黠，以智权计，语二母言：‘今唯一儿，二母召之。听汝一人，各挽一手。谁能得者，即是其儿。’其非母者，于儿无慈，尽力顿牵，不恐伤损。所生母者，于儿慈深，随从爱护，不忍曳挽。王鉴真伪，语出力者：‘实非汝子，强挽他儿。今于王前，道汝事实。’即向王道：‘我审虚妄，枉名他儿，大王聪圣，幸恕虚过。’儿还其母，各尔放去。”

简单解释一下，两个母亲都说孩子是自己的，国王让双方各拉住孩子的一只手，谁把孩子拉走了，孩子就归谁。结果是，用力拉孩子的恰恰不是孩子的母亲。这里的前提假设是：真正的母亲一定是非常心疼孩子的，不愿意让孩子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不敢用力拉孩子的手。

鉴于以上所述，思考三个问题：第一，所罗门王和印度国王相比，你认为谁的判断方法更可靠？第二，如果你是法官（国王），你会选择这两种方式中的哪种来做鉴别？第三，如果你觉得两种都不合适，能否想出第三种更有效的方法（方法中不包括做DNA亲子鉴定）呢？

其实，古代中国也有同样的故事。元代戏曲家李行道作杂剧《灰阑记》，其中写道：著名的包拯包大人，命人用灰在地上画一小圈，把小孩放在圈内，叫争夺小孩的大房和妾室各牵一手，以先拉出者为胜诉。妾室海棠是小孩生母，恐拉坏了孩子，不敢用力，包大人因此断定孩子为她所有。

说到这里，我有一种感觉，东方文明相对于西方文明似乎更文明一些。同样是假装要做“破坏性试验”，所罗门王采用的方法是劈死孩子，而印度国王和中国的包大人，采用的则是拉扯孩子。当然，这三个故事总体而言还是非常接近的，说明人类具有共同的心理判断：亲子之情是一种非常独特的人类情感，这种情感明显不同于其他的人类情感。人类的智慧能够让我们有办法区分出它们的不同之处。

指鹿为马：反面教材中的博弈方法

刚才介绍的三个故事都是用来说明怎么区分真假母亲的。后面要讲的是一个大家更熟悉的故事，虽然是一个反面教材，但是和所罗门王断案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指鹿为马”。故事出自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

原文为：“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

译文为：“赵高想要叛乱（篡夺秦朝的政权），恐各位大臣不听从于他，就先设下圈套设法试探。于是带来一只鹿献给秦二世，说：‘这是一匹马。’秦二世笑着说：‘丞相错了吧？你把鹿说成马。’问身边的大臣，左右大臣有的沉默，有的故意迎合赵高说是马，有的说是鹿，赵高就在暗中假借法律中伤（或陷害）那些说是鹿的人。以后，大臣们都畏惧赵高。”

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觉得赵高还是挺厉害的，用“指鹿为马”这种简捷的方法就把下面的大臣们分得清清楚楚，愿意附和自己的是自己人，反对自己的是需要除掉的人，沉默不语的是需要提防的人。此外，“指鹿为马”还向大臣们显示了自己高于皇帝的权力，让群臣明白以后要对自己而不是对皇帝俯首称臣。当然，“指鹿为马”也给赵高埋下了祸根，秦三世子婴派韩谈刺杀了赵高，灭三族，其尸体被放到咸阳街头示众，最终落得个千古骂名。

信息甄别：不完全信息博弈

无论是所罗门王断案还是赵高的“指鹿为马”，从博弈的角度看，这些博弈都属于不完全信息博弈。说得再具体一点，是不完全信息博弈中的 “信息甄别”博弈。

不完全信息博弈是指博弈的参与者在信息的掌握方面是有差异的。比如买卖双方对产品质量的信息掌握不同，我和你之间对本书内容的信息掌握不同，雇主和雇员之间对雇员工作努力程度的信息掌握不同。换句话说，博弈双方没有实现信息共享。在第1章的“田忌赛马”中，我们一般认为齐王和田忌关于每匹马的等级信息是共享的。而在本章的所罗门王断案中，大家一开始就注意到所罗门王和孩子母亲之间对孩子真实归属的信息没有共享。母亲知道孩子是否属于自己，但所罗门王不知道。因此，这就导致缺乏信息的一方需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引诱或逼迫拥有信息优势的一方披露信息，从而起到信息甄别的作用。

自然界的信息甄别

人类面对自然界，信息甄别一般而言是一个科学问题或技术问题。如农业生产中常用的除草剂，这是一种化学药剂，通过从茎叶或根部两种途径进入植物体而发生作用。除草剂的种类有很多，其作用原理都比较相似——以一种或多种方式抑制光合作用，干扰呼吸作用，影响细胞分裂、伸长或分化，破坏植物体水分平衡，阻碍有机物的运输和影响氮的代谢等，使得杂草体内、体外发生明显变化，最终枯萎。

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对当时农民用的一种扬稻谷的风斗印象深刻，现在在一些村庄应该还能找到。稻田里收割上来的稻谷晒干后难免会夹杂着秕谷和草屑杂物。风斗的功能是让夹杂着秕谷和草屑杂物的稻谷一起往下落，通过摇动风斗，用风扬走稻谷中的秕谷和草屑杂物。

风斗扬稻谷看似简单，其实也需要通过练习才能掌握相应的技巧。倘若摇手摇得太快，风力过猛，就会把饱满的谷粒吹出去，浪费了粮食；若摇得太慢，风力微弱，秕谷和杂物就吹不干净。因此，掌握摇手摇动的力度和风力的大小就是一种需要练习的技巧。这就是自然界信息甄别的直观体现。当然，对我而言印象最深的不是用风斗扬谷子，而是孩子们趁大人们不在，偷偷地用风斗当手动风扇来吹干身上的汗。大家可以脑补一下这样的场景，一个满头大汗的孩子握住摇手使劲摇，另外几个孩子挤在风斗的风口等风来。美好的童年仿佛就在眼前。

人类社会的信息甄别：“诡计”如何得逞

人和动植物的一个重要区别就在于人更善于伪装自己。假的伪装成真的，恶的伪装成善的，丑的伪装成美的。要想区分动植物，可以依靠科学技术，而要想区分人，单靠科技未必一定能够成功，还需要借助于博弈论中的信息甄别。

所谓信息甄别，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信息弱势方给信息优势方（所谓信息优势方，是指拥有更多信息的一方）设下圈套，让信息优势方披露相关信息。如一开始说的所罗门王给两个妇女设下圈套，假装要劈死孩子，通过观察两个妇女的不同反应，就把真假母亲给区分出来了。

据说在中世纪的欧洲，法官在判案的时候如果通过其他方式不能分辨真伪，就要求被告人把手伸进滚烫的油锅，来证明他的清白。如果手没有受伤，就可以马上释放他。你看，这个圈套下得也够狠吧。当时的人们坚信上帝会保佑那些清白的人，那些知道自己被冤枉的人就敢于接受油锅的审判。而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就不敢这么做，一则会烫坏自己的手，二则还暴露出了事实真相。你看，法官通过你敢不敢下油锅，就能区分出你有没有做亏心事，高明吧？

因对博弈论做出杰出贡献而获得200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托马斯·谢林，在给学生们上博弈论课时，会先在第一堂课上滔滔不绝地讲述这门课的要求有多么严格。部分学生听后便会开溜。他还会进一步谈到他规定的刻苦努力的具体要求是什么，很多学生都觉得自己很难达到，这个时候开溜的学生会越来越多。最后，教室里可能只剩下少数的学生，坐在那里汗流浃背、惊恐万状。此时，托马斯·谢林教授就会告诉那些仍然留在教室的学生，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一种“诡计”，以此希望把班级的人数降到可控的范围，而且确保留下来的一定是那些真正喜欢博弈论又肯努力的学生。

Zappos的新套路：给离职员工发奖金

如果说法官用油锅“下套”是借助于人们对上帝的信仰，托马斯·谢林教授用课程难度“下套”是借助于人们对考出好成绩的渴望，那么美国Zappos公司用离职奖金“下套”则是为了留下那些真正喜欢这家公司的员工。

有人曾把网购的美国人分成两类：一类是从来没有听说过Zappos这个网站的，另一类是对Zappos爱到痴狂的。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正在不断加入第二类顾客的行列。

Zappos是一家由华裔美国人谢家华先生与他人联合创办的专门在网上卖鞋的公司。自1999年开设网站来，它已逐渐成长为美国最大的卖鞋网站。后来亚马逊以超过1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这家公司。这家被收购来的公司的管理理念、管理方法已经成了亚马逊整个公司的管理手段和文化的一部分，并在全公司开始推行。

这家公司最让人印象深刻的管理措施就是在公司设立“离职奖金”。公司不但会主动问员工要不要离职，而且会在员工选择离职的时候，为其提供一笔丰厚的奖金。

公司所有的新入职员工，无论什么岗位都需要参加一项为期一个月左右的强化培训。培训内容包括花一周时间在Zappos位于拉斯维加斯的总部接听客服电话，也包括飞到肯塔基的公司物流中心，把顾客订购的鞋子打包并发送到指定的地址。

培训结束后，新员工开始正式上班。上班一周后，会得到一个通知，询问你愿不愿意离职，如果愿意，公司除了给你足额发放入职后每一天的工资，还会奖励你一笔钱。这笔奖金最早是100美元，后来不断增加，现在据说已经上升到了4000美元。

看到这里，你或许会觉得这家公司的做法有些荒唐，竟然鼓励员工离职。然而，当你深入思考后，会意识到这恰恰是老板给新员工下的一个套，希望以此套住那些真正热爱这份工作的人。

从实际结果看，拿了离职奖金离开的人，比例并不高，只占总人数的3%左右。而那些拒绝奖金诱惑的人一定会对自己说，那么多钱我都不要了，这说明我是多么热爱这份工作和这个公司啊。不难想象，那些留下来的员工以后的离职率反而因此下降了。

诈骗短信

很多人都收到过各种各样的诈骗短信或邮件，聪明过人的你一看到这些短信或邮件，会忍不住嘲笑那些骗子，笑他们太没技术含量了，简直是在侮辱你的智商。但是，我希望已经开始学习博弈论的你，以后不要这么想，其实这恰恰是骗子们给大家下的套，不是要套住你，而是要套住那些比你智商低很多的人。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诈骗短信或邮件，就是要把聪明人筛选出去。骗子们心里明白，骗聪明人太累，风险太高，很可能好不容易骗到一半后被识破，落个前功尽弃。而那些愿意相信低智商短信或邮件的人，骗成功的概率则会高很多。

本书想套住谁

有人喜欢博弈论，有人不喜欢博弈论；有人舍得花钱为自己投资，有人不舍得花钱为自己投资；有人喜欢看容易懂的书，有人喜欢看很难懂的书。本书的前言是为了挑选出喜欢博弈论的人，本书的定价是为了挑选出愿意为自己投资的人。读者在选择书籍的同时，书籍也在选择读者。

当然，我心里非常清楚的是，你选择购买本书，最大的支出不是这几十元的书费，而是你愿意花时间和作者一起探寻博弈的智慧。对于作者来说，特别希望本书的内容既对得起你花的钱，更对得起你花的时间。

本章小结

1. 人类社会的大多数博弈都是不完全信息博弈。

2. 博弈论中的信息甄别就是要解决信息披露问题。

3. 信息甄别的关键是“下套”，引诱或逼迫信息优势方采取对策来披露信息，实现信息共享。

4. “下套”成功的关键是大小合适，松紧合适。

考考你

当所罗门王假装要劈死孩子时，如果假母亲也假装舍不得劈死孩子，怎么办？请写下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