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7章 奶奶的葬礼
奶奶那干枯的手握着我的手:“多好的儿女啊,我舍不得这些儿女……”奶奶是半躺在床上对我说的话,她已是满脸皱纹,白发苍苍;身上瘦的只剩皮了,油尽灯枯。
听着奶奶说话,我心里发酸。她问我是哪个,我告诉她了。她点了点头,虽然看不清楚,但她心里还是明白的;那双深陷的眼睛,悲伤时已然没有眼泪,但我能感到它的不甘,也能感到它的慈祥。
老人最怕过冬,这个冬天来的早,又比往年冷,奶奶躺在床上已有些时日。后辈们都在议论,说奶奶怕是时日不多,该准备的得先准备。我看着靠在床上的奶奶心里难过,走出了奶奶的房间。我害怕,我觉得我离开奶奶的房间像是在逃离——我不敢面对失去奶奶的事实!
奶奶九十多岁了,在村中是老寿星。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啃过树皮,讨过饭,经历过风风雨雨,养育我们后代真不容易。
在我七八岁时,父亲就开始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在外漂泊拖家带口回家乡一次并不容易。九几年的时候坐大巴到家里要五、六元钱一个人,到过年时更是涨到十五、二十元一个人,一家人要是都回去的话,来去的车费抵得上父亲做生意几天的盈利。而且我们是外乡人读书要借读费,借读费要比学费贵两三倍,这让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更困难,就别提经常回家乡了。现在家乡通了公共汽车,只要三元多就到家乡了;如今车费便宜了,生活条件也好了,家乡却没有想看的那个人了!
印象中的奶奶身体硬朗,烧火做饭,养猪喂鸡,病倒床上前还一直做家务——老人一生劳碌惯了闲不住。听父亲说,奶奶一生没害过什么大病,这个冬天却没能躲过病魔的侵袭;医生来了,说老人年纪大了,这是自然的病疼,不是药石能够医治的,每天给打了些营养液。
就这么奶奶挺过了这个寒冬,天气暖和些时,奶奶能下床走动了,渐渐地也能像往常一样做些家务,似乎死神已离她远去。
接到奶奶噩耗时我正在城里上班,奶奶还是没能熬过第二个寒冬。去年的冬天是我见奶奶的最后一面,也是最后一次听她说话。
奶奶的葬礼很隆重,亲朋好友,远的近的都来了;平时很少见到的,陆陆续续的也都来了。
灵堂搭在客厅,摆着香案,香炉,奶奶的遗像;寿棺停在客厅上沿正中,奶奶的骨灰盒躺在里面。
孝男孝女披麻戴孝。长子长孙跪在奶奶灵柩下方,前来吊唁的人祭拜,长子长孙要回礼跪谢。
白天还请了道士,唱了半日经文。院里院外摆了许多花圈,中间大大的“奠”字,两旁写了挽联:
一生俭朴留典范,半世勤劳传嘉风
良操美德千秋在,高节亮风万古存
高风传乡里,亮节昭后人
一生行好事,千古留芳名
驾鹤西去,德载千秋
慈育子孙,留名后世
到了晚间,点了长明灯,上了香;长明灯晚上不能灭,香不能断,由我们后辈们守护香烛。
晚间守夜,很多牌场。大多数都在打牌看牌。用他们的话说,奶奶年纪大了,到了该走的时候,走了是件喜事,民间把老了人叫白喜事。
我们看到电视剧里外国的葬礼庄严肃穆,都穿着一身黑衣,打着黑伞,戴着黑墨镜,神情哀伤悲痛。中国古代更重视葬礼,礼节繁琐,对逝者也更尊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式葬礼越来越简单,火化到埋葬也就三天,说简单是指礼仪上简化。葬礼的花费却没有变少,似乎人们都想在葬礼上找到些面子。
很多人说老人活的年纪大了遭罪,活的久了后人生厌,寿长了夺了后人的寿云云。——那是他们还没经历过,人都有老的时候。奶奶临终时场景历历在目,“多好的儿女啊,我真舍不得你们……”奶奶是不甘的;年纪大了不奢求太多,只希望儿孙满堂,看着子女们幸福生活就心满意足。真到了那个年纪,我想谁也不舍得离去。
第三日,是奶奶出殡的日子。抬棺人先把寿棺抬着在村子里转一圈,沿路鞭炮烟花齐放、唢呐、锣声振天;送殡者有扶棺痛哭的、有低声哭泣的,闻着无不伤心悲恸。
寿棺绕村走了一圈后停在了村东边打谷场上,用几个条板凳搁着——寿棺是不能落地的。主持在打谷场念追悼词,用哭腔念的,打动人心。追悼词诉说了奶奶的一生,平凡又伟大。
追悼会开完了就是入土埋葬了,一路走到祖坟,仪式完毕,抬棺人轻轻地把寿棺放入墓穴,到填土埋葬时,大家都跪拜着,用哭声送奶奶的最后一程。黄土一锹一锹盖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奶奶走完了这一生。
每年的清明或是过年,到祖坟祭拜祖先,都会在奶奶坟前多烧几刀纸钱,给奶奶磕几个头,想念奶奶慈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