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谶语
苏心钰已经跃入花园,那突如其来的火影,令她心中忽然腾起一抹不详的预感。
男人却未立刻离开,霍霍火光在窗纸上映下他的影,反而正朝着女子所在的方向急速掠去。
就在同时,只听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响,内室中忽然腾起数尺高的火焰,褐黄中还带着紫青色的火焰。
火焰瞬时间已经将门户堵死,就连墙都开始燃烧起来。
整座小楼瞬时间已经被火焰吞没,热浪汹涌,苏心钰的脸被火烤得发烫,眼睛被浓烟熏得直流眼泪,不得不退到莲池畔的假山后躲避。
房内这一男一女究竟是谁?
上一刻房子里面还好端端的,为何恰恰等到男子进门的时候突然着火?
着火的时候,女子为何不呼救?
火势为何如此迅猛?
这对男女怕是凶多吉少?!
忽然间,又是“轰”的一声炸响,燃烧着的房子突然被撞破一个大洞,一个人从内室的窗口飞出,就如同一团燃烧着的火球。
那人在空中凌空翻起一个筋斗,紧接着,“扑通”一声,直愣愣地坠入池中,溅起漫天水花。
再一看,那人已经跃到岸上,衣服上、头发上的火已灭,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女子,二人的衣服、头发、眉毛都已被烧焦。
看到苏心钰,那人显然已把她当作纵火之人,怒吼一声,熏得焦黑的脸孔,只露出森白的眼球和牙齿,已是目眦尽裂。
伴着困兽般的厉喝声,月光下,只见他右腕一抖,空气中忽响起一阵极尖锐的风声。
一阵雨点般青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头盖脸地向苏心钰袭来。
苏心钰挥剑护住全身,只听得一连串如同珠落玉盘般的脆响,银针被剑身挡开,铮铮弹落在地上。
同时她已身形疾退,隐入假山后,避其锋芒。
这时宅院外面传来阵阵喧哗,“救火”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男人背起那女子,已展动身形,凌空飞起,转瞬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院门忽然打开,一阵熟悉的狗吠声传来,金毛在前,谢云霆一行紧随其后,已经奔入后园。
此刻,那栋三层小楼只剩下被火烧得焦黑的屋梁和废墟,残垣断壁间,漂浮着缕缕白烟。
烧断的椽子横七竖八地,地上满是烧红了的碎砖破瓦,焦黑的椽子上还挂着零星火苗,空气中依旧透着难耐的炙热。
苏心钰把刚才的情形跟众人详细说了一遍。
算命先生老林长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一语成谶,本来只是诈他,想不到还能被我言中,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乞丐揩了一把满脸的油汗,咂了咂嘴巴道:“那只烧鸡味道真不错,吉庆祥的。”
算命先生苦笑道:“你就知道吃。”
乞丐又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是可惜了那酒水,闻到味儿我就知道是好东西。”
这时,谢云霆已经从火场中钻了出来。
奔忙了大半夜,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满脸风尘之色,但那双眸子却是异常明亮。
他拍了拍乞丐阿土的肩膀,微笑道:“待此案水落石出,我请大家在吉庆祥吃顿好的,好酒好菜管够。”
算命先生轻声叹息道:“是谁想要弄死他们呢?情杀、仇杀还是劫财?可是好巧不巧,凶手就能掐得那么准?比我老道还要准?!”
谢云霆注视着满目疮痍,叹了一口气,动容道:“好厉害的一场火,又是一场火。”
苏心钰凝眉道:“又?你想说什么?”
谢云霆沉思着,又道:“为什么是火?这场火跟韩家那把火有什么关联?”
苏心钰又问:“你发现了什么?”
谢云霆道:“都是人为纵火,只不过韩家那场火用的是火油,这场火用了硝石霹雳弹。”
苏心钰想起那一连串的轰响,轻声叹道:“火的确很不寻常,火光一闪,随即就发生了爆炸,转眼间,偌大一座楼便化为废墟,若是常人,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来,看来凶手志在必得。”
谢云霆沉思着,忽然又道:“你说男人一推开门,内室就亮起了火光?”
“是的。”
“那一定是机关,推开门的瞬间便触动了机关,火一点燃,硝石霹雳弹受热,随即就发生了爆炸。下手的确快——准——狠。”
苏心钰道:“硝石霹雳弹,我想凶手一定非常忌惮那个男人。”
谢云霆喃喃道:“因此他在杀死那个女人的同时,也必须杀死那个男人。”
苏心钰道:“这正是凶手布下陷阱的原因。”
谢云霆眸光一闪,忽然道:“凶手定然与那个女子相识!”
东方明喃喃道:“在男人进屋前,凶手已经在房内布置好机关,这时,那位女子应该已经昏迷或者死亡。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肯给他开门,二人不但相识,而且八成是老情人。”
谢云霆又道:“这正是着火之时,女子没有呼救或者自救的唯一解释。”
苏心钰叹息道:“可惜现场已经化为灰烬,否则也许可以找到有用的东西。”
谢云霆道:“女子吃穿用度都极讲究,然而在现场却未发现金银和首饰。”
东方明道:“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谢云霆又道:“带走的目的是什么?”
苏心钰道:“也许他想制造劫财的假象?”
东方明接口道:“也许那些首饰会暴露女子的身份,他只是想掩饰?”
谢云霆沉思着,忽然笑了笑,道:“如果女人没有死?”
苏心钰道:“火是从内室燃起的,她即便没有被烧死,也要脱层皮。”
谢云霆冷笑道:“一个烧伤的女人如果不去看大夫,很快就会死。”
东方明会意地点了点头,唤了声阿土。
阿土正在巡视火场,而且很快就在门附近找到了那只提篮,并且从提篮里找到了那壶酒。
他打开酒壶,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然后心满意足咂了咂嘴,哼着歌走了过来。
东方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日医馆都已经关门,明日一大早,让兄弟们把城里的医馆都看住了。”
谢云霆又道:“明日找到这个院子的主人,我猜想,一定是那个男人出面租下来的,看看能不能搞清楚那个男人的身份。”
“是。”
谢云霆接着道:“明日把男人今晚曾经光顾过的吉庆祥和点心铺子也走一遍,看看他都买了些什么。”
“是。”
“老林,”谢云霆又道:“随后几日,你就待在玄妙观,他很快就会来找你,到时候,你再诈他一诈,如果能找到那个女人,也许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今晚的纵火之人,我有一种预感,这个人跟韩家火案有莫大关联。”
算命先生点头称是,微笑道:“大人,这辈子我已不可能成为一个神探,但是也许我能做个逍遥世外的老神仙。”
夜已深,驿站的后院更安静了。
王岱正躺在窗前的雕花卧榻上,闭目养神。
他的脸色看上去不再苍白,晚上去医馆处理完伤口,他又去雅园享受了一顿富有当地特色的酒菜。
雅园,名如其园,雅屋精舍,外面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环绕着梅林,兰苑,竹林,菊园。
酒菜丰富而精致,里面的姑娘个个清雅脱俗,歌舞诗赋、琴棋书画信手拈来。
作为京城七少之首,他实在是个很懂得享受、也极会享受的人。
而谢云霆这样的愣子,整天只会倒腾那些肮脏龌龊的死人,根本不懂得领略生活的美好。
谢云霆在外面跑断腿,而他则享受着精美的食物和女人,离开雅州前的这一夜,如果不去想脑袋上曾经挨过的那么一下子,他过得很舒心。
手边桌案上,围棋盘上的黑白残局势均力敌,双方各占先机,难分难解。
一旁红泥小火炉上,茶壶的水已经开了,壶口正散发出清雅的茶香。
他的头已经没那么疼了,虽然夜已深,可是此刻,他的头非但不那么晕了,而且还清醒异常。
他端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清茶,眼睛半闭着,品味着龙井的茶香。
楼梯上响起阵阵熟悉的脚步声,他知道是谢云霆回来了,立刻微笑着坐起身,下榻,踱步走了出来。
看上去休息是最管用的伤药,他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柔声关切道:“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准备好了热茶,大家辛苦了大半夜,进来喝口水,歇口气,跟我说说情况。”
月光从窗口洒落,夜风送来满屋的花香。
众人围炉坐下,谢云霆一口便把茶水灌了下去,抬起头来四下环顾,笑道:“唉,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跑断腿,王兄却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喝茶,看来你这人真是天生的好命。”
王岱微笑道:“哪里,我这人最幸运的地方,就是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还有清芜这样的温柔体贴的女朋友。”
苏心钰脸上一红,垂下头去,没有做声。
谢云霆猛地吸了吸鼻翼,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着他,又道:“看来今晚你不但有茶喝,还有好酒,不但有好酒,还吃了一桌山珍美味。”
山珍美味意味着什么,自然他们三个才懂。
王岱掸了掸衣袍,皱眉道:“你这人其他事没什么长进,怎会变得跟金毛一样,不但会用眼睛,还会用鼻子。”
谢云霆道:“我的确跟金毛有得一拼。”
王岱揶揄他道:“什么有得一拼?鼻子?”
谢云霆苦笑道:“奔了一夜,跟它一般大汗淋漓,全身臭哄哄的。”
王岱笑道:“那你奔波一夜,可有收获?”
谢云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王兄,我不但跑得口干舌燥,脚软筋疲,全身臭烘烘的,却连块肉骨头都没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