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与庇护
如果智人想在非洲大草原用石头逼退鬣狗,他们需要借助自然地势:在山丘上选择一处有利位置,从这里眺望远方,评估抛石头的风险和时机,同时还要选择洞穴或树丛来隐藏自己。1975年,英国地理学家杰伊·艾普尔顿(Jay Appleton)提出瞭望—庇护理论,认为人类在日常生活中都在本能地寻找既能观察(瞭望),又能隐蔽(庇护)自己的环境。这种本能曾推动了人类的进化,因而对人类来说,具备瞭望和庇护功能的环境最让人感到舒适。也就是说,家只有兼备这两种功能时,才能给我们足够的安全感。
芬兰建筑大师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alto)对这个理论的理解最为深入。他设计的建筑内部空间变化丰富,错位与层次变化随处可见,给空间使用者提供了非凡的居住体验。有趣的是,阿尔托的设计总是“费力不讨好”,外行人并不理解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设计那些不太好看的建筑。其实,他的建筑本来就不是单纯为了好看而设计的,而是意在提供一种多感官体验。你只有去实地走一走,感受建筑内部空间氛围的变化,才能真正明白阿尔托建筑的设计理念。在我看来,每个房屋设计从业者都应该去阿尔托在芬兰赫尔辛基的工作室逛一逛。工作室的核心空间有一面带玻璃窗的弧形墙,窗外是一个古罗马圆形剧场式的庭院,员工们可以在这里开会、作报告、听演讲;室内的植物沿着墙壁向上伸展,蔓延至室内一角的挑台旁,挑台上放着阿尔托设计的各式各样的灯具模型;工作室的二层是画室,细长的柱子支撑起画室陡峭的坡状屋顶,自然光可以透过高窗洒落在室内的办公桌上。
科学研究表明,空间结构单一的环境会令人感到压抑,比如监狱和医院的设计就过于单调,少了些人情味。环境心理学家莉莉·伯恩海默解释道:“空间结构太过简单会对人的身心产生负面影响,人们会因为不知身处何处、不知如何应对当前环境而感到惊慌失措,这种感受类似于神经生理学意义上的崩溃。”人们通常认为教堂的结构很简单,只是一个单一的大空间。实际上,教堂的结构极为复杂,空间布局分区明确,比如准确地划分出圣坛、中殿、耳堂等。对于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笔下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而言,教堂是他的:
窝、他的家,是他的祖国乃至宇宙……甚至可以说,他以它为形状,正如蜗牛以其壳为形状。这是他的家,他的洞穴,他的封套……他就像乌龟依附于龟壳一般,依附着教堂。
空间环境越是多变,人们越是受到感官和神经的刺激,这种关系会越来越明显。比如在大小不同的房间里,声音的传播效果也不同。在屋顶较高、面积较大的空间里,人耳听到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会比实际显得更遥远,小房间正好相反。所以,想要组织一次能容纳一百名客人的聚会,和想要进行一次和伙伴们的亲密交谈所需要的空间条件是不一样的。这也是四帷柱床能营造出浪漫氛围的原因,它的顶罩和帷幔都能制造出听觉上的亲密感。味觉也是如此,在密闭的空间品尝出的味道更为浓郁,在开放的空间则相对寡淡。因此,如果你想要在家里营造出不同的感官体验,需要设计不同的天花板高度。
在《空间的诗学》(The Poetics of Space)一书中,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强调,结构复杂的家居空间可以让人的思绪自由发散:
如果家宅的结构稍微繁复一些,比如设有地窖和阁楼、转角和走廊,我们回忆的藏身之处就会被更好地刻画出来。终其一生,我们都会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让我先暂时回归房屋中介的身份来谈一谈。在房地产市场里,能体现瞭望—庇护理论的房子都会异常受欢迎,这些房子的价格远高于市场价。据房地产市场分析公司Dataloft的调研,伦敦霍克斯顿广场一个顶层公寓的售价比当地均价高出40%以上。这个公寓几乎是全开放式的,南面是大落地窗,可以俯瞰广场的绿茵,还能眺望闪亮的伦敦天际线。房间一角放置了一张约2.1米见方的木板床,在深夜里为疲惫的都市人提供一个能够恢复元气的小窝。
最后一个例子是亨宁·施图梅尔(Henning Stummel)在伦敦卡姆登镇设计的建筑。这栋房子原本是一座家具仓房,前面接了一个维多利亚式的露台。建筑核心区域是一个高耸的社交空间,体量类似19世纪的工厂;一个钢架屋顶之下,划分出厨房、客厅、餐厅和工作室等区域;休息区位于建筑后方,隐蔽在胶合板箱里,来访者需要通过一扇隐形转门方可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