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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腐儒
“清而轻者,上而为天,浊而拙者,下而为地;清浊混杂,是为人,浊少而清重者,为上人,王侯士族也,清少儿浊重者为下人,农工商奴也;上者为天,下者为地,人居中,是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圣人近道,如天法道,士人知其法而学之,如地法天,民从士人而知礼,如人法地,是故圣人明道,教化世人,王侯贵族,士农工商,各行其道,恪守本分,如泾渭分明,如天地分明,是乎,道是为礼也。”
孟修齐越讲越洪亮,这方圆十里内的山林、乱石、鸟兽包括前来护卫他的虎卫、准备劫持他的胡人,都被他的声音所影响,隐隐间,孟修脑后发出一圈白光,一些经文从他的百会穴透出,这些经文颜色斑驳,金中夹黑,每一束经文透出,胡人和虎卫都感觉自己渺小一分,卑微一分,甚至有些胡人已经跪倒在地,向孟修齐行大礼。
先前倒地吐血的孟七也就是法明和尚,也恭敬地双手合十面向孟修齐盘腿坐地,身体微微弯曲,像是在行礼。
孟修齐很满意周围发生的情况,这是对他多年专研经史子集的肯定,身发慧光,经文透体这是对儒家弟子学问高低的最高评价,不过孟修齐还是有些不满足,毕竟他也是名满天下的儒林魁首,透体而出的经文仅仅散出十里,上不能举证青天,下不能刻印大地,只能影响一下周围的愚民。
传说上古圣人讲经说文教化世人之时,透体而出的经文上达天庭,下至地府,发出的慧光照耀整个中州!那是怎样的一种大智慧?孟修齐叹口气,这种光景估计他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不过看今晚这阵仗,这些胡人应该知难而退了吧!他们不过几百人,这里距离望南城仅仅三百余里,而胡人到了这里又是放火又是杀人,早应该惊动了县城里的边军,边军一到,那就没什么悬念了。想到这里孟修齐不由得高兴起来。
可就在这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哈哈哈哈,我原以为名满天下的孟大儒该是如何的了得,今日一见不过如此!我真想不通单于为何会花这么大力气来绑你?难道就因为你桃李满天下?”
出声的人,真是刚刚躲到胡人后头的楚识,他正慢慢地走到阵前,他的马很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并没有任何人去牵,马鞍上挂着一张反曲长弓、一壶箭和一个包袱,他从胡人中间走过,每走过一个胡人,那个胡人立刻一改刚才的卑微象,变得自信勇敢起来。
孟修齐有些惊讶,这楚识年不过二十,虽然出身士族从小读书,但就他表现出来的这份水准,隐隐已有能和他抗衡的趋势。
孟修齐心有不甘,他问道:“尔年不过二十,岁不及弱冠,可否读过《弟子规》?”
楚识再次大笑三声,转而回答:“小子五岁蒙学,六岁习六艺,八岁通经史子集,九岁已知其所以然,十岁偶遇明师,才知先前所闻所见全是狗屁不通,现已是束发之年,尚未出师,当不及孟大儒。”
孟修齐没有谦虚,他冷哼一声追问道:“尔跟师数年,可有所得?”
楚识点头回道:“三人行,必有所得,何况师尊这类上晓天文,下通地理,中明经义,学识贯通古今,见识震古烁今之人。”
孟修齐耻笑道:“尔连礼之一字都不能解,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楚识整理一下衣冠,神色严肃地说:“那我就点拨你一二。”
孟修齐仰天狂笑。
楚识忽然发问:“问,何为人?”
孟修齐答:“天下地上,万物之灵是为人。”
楚识接着问:“问,何为贵人?”
孟修齐答:“上古大神培土造人,以茅草为骨者为民为奴;以绳为骨者,曰士人;以金为骨者,曰王侯,以玉为骨者,曰天子。”
楚识追问:“再问,如天子与王侯患同病同症,药有异否?王侯与士人有异否?士人与贱民有异否?”
孟修齐支支吾吾不能回答,他身上的慧光越发暗淡,那些透体而出的经文越来越暗,甚至原先的一股渝州墨香也变得怪异起来。
楚识见孟修齐不能回答,朗声道:“吾以为,天子与王侯无异,王侯与士人无异,士人与贱民无异,天下百姓与天子、王侯、士人都无异。试问,何以天子、王侯、士人能驱使与之并无差异的百姓?”
孟修齐闻言大声喊:“君权天授!”
楚识以更加坚定地声音回答道:“错!君权民授,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话音落,楚识周身放出五色光,光照三十里,百会穴中冲出一篇经文,经文上达云迹,可这篇经文却不是以往孟修齐见过的任何一段,那篇经文实在耀眼,孟修齐根本看不清。
孟修齐全身都颤抖不已,像是重病垂危的老人,他手指楚识双手抖得比春分时节挂在长安城楼上的风铃还快,他嘴唇青紫左嘴角同握着剑的左手一起抽搐不已,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在意楚识的慧光是怎样的耀眼,他还在想着楚识最后说出的话,孟修齐越想越激动“你、你、你、大逆不道啊、大逆......”
楚识上前一步厉声道:“我再问你,你可知稻、黍、稷、麦、菽如何分别?何时栽种?你可知麻、桑、棉何时栽种何时采摘?”
孟修齐嘴角抽搐说不出话来,楚识再上前一步呵斥道:“你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如何持家?如何管理一方百姓?连一方百姓都管理不了怎敢妄谈治理国家?”
孟修齐猛然侧卧倒地,抽搐不已,楚识再喝:“亏得令尊为汝取名修齐,腐儒一枚,修身尚且不行,怎敢言治国平天下?想来当年辞官,因是觉得愧对君上,看来,汝还有些羞耻心,走、走、走,吾且带你去参拜师尊,吾为你引荐,保不齐还能做我小师弟,常听师尊教导,令汝开智。”
孟修齐又气又恼,只觉胸中有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时间越长越发难受,梗在胸间尽然令他呼吸不能,他用手拍胸试图缓解,可却没什么用,法明和尚见状一掌拍其后背,孟修齐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老血,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慢慢地居然站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孟修齐缓过劲来,他指着楚识问:“我问你,尊师尊姓大名?”
楚识道:“我出行前,师尊有令不得说其名号,就叫他荀子吧!”
孟修齐心中猛颤一下,这天下居然还有他孟修齐不知道的儒林泰斗,而且妄自敢称子,这是要和上古圣人比肩的节奏啊!
孟修齐这是才注意到楚识身上的慧光,光发于脑后,如暖阳一般,经文上冲云霄,可这些经文,孟修齐闻所未闻,只见开篇第一句“兽,上顺天时,下应地利,灵智不开,不能逆天;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上逆天时,下改地利,勤四体,善思考;人逆天为仙,兽逆天为灵......”
孟修齐越看越心惊,到最后尽然又开始颤抖起来,法明和尚看了孟修齐一眼,随手一晃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金刚降魔杵,楚识见到这一手段惊讶地说:“须弥芥子,没想到你居然已是罗汉果位!”
“不过是一老朽枯禅僧,何谈罗汉、菩萨?”法明回答道,他拎着降魔杵直接向着楚识冲去,毫无花俏地从头顶砸下,楚识吓了一跳,十多米的距离,法明和尚居然一跃就到,身边的胡人想抽刀去挡,可法明和尚身上忽现梵音,震得近身的胡人们跪地吐血。
楚识翻身躲过一击,法明改劈为抡横扫过来,楚识抽剑挡在身前,细长的剑身居然轻易地接下法明一击,法明没有收手,他右手持降魔杵,左手结印,一道法决迅速打出,楚识舞袖一挡,竟然将这道法决化了去。
见屡次攻击不成,法明并未退去,他接二连三地打出一个个法印,一道法决胜过一道,一印强过一印,楚识也只能固守不能反攻,像刚才那般化去法决的手段也不敢再用了,他左挥右闪不断地躲避法明的法印,没过多久便被法明逼到树林边,楚识见情况不妙,大喊一声“万法皆虚,唯道长存!好秃子,为这么一根朽木,你竟舍得自己的性命!”
法明手上不停,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不过是一个一文不值的老秃子,舍与不舍又有何区别?”
楚识身上的慧光更胜先前,一篇千字经文聚在他身前,楚识长剑一挥,经文直接扑向法明,法明连退数十步,结法界定印,一个卍字印出现在他胸前,刚刚一直闭口不言的法明忽然开口喝道:“吽!”
卍字印激射出去迎风而长数十米,铺天盖地如烈烈大日一般向楚识压去,楚识闪身来到他的坐骑前,收剑挽弓,长弓被楚识拉成了满月,他对准了天空中的佛法大日连射数箭,看那架势颇有些后羿射日的身姿。
楚识双手一挥从挂在马鞍上的包袱翻出一方石印捧在手中,他一手持印一手直指法明和尚高声喊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