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太阳照常升起
“尊敬的船长先生，请照顾好您的航海猫，祝您此行丰收。”
栈桥守卫当着李铁的面，点燃了检验徽记的纸张，让出栈桥入口并施礼道。
李铁点头登上栈桥，而巴斯特与何塞则开始在黑市里寻找后勤仓库真正的代理人，“谈一笔大生意”。
船长戒指的验证远比船坞入口处复杂——李铁需要像开启不记名的银行保险柜那样，用戒面在纸上印出一个可供银行检验的身份徽记，船上专人比对无误后，守卫才会放行。
以赌船作掩护的会员区域不算大，去除临时封闭的底仓和顶层甲板，实际只有两层可供浏览。
一层是赌场大厅模样的公共空间，乍看上去有点像埃丹的俱乐部，有乐队和小舞台，有吧台、酒保和自助餐点，有分隔独立的谈话区，也有很多穿梭往来的女人。
女人们个个穿着海拉斯古典风格的丝绸长裙，盘发、高领、缎面宽腰带，发髻上装饰着花朵和羽毛，眼影深邃，指甲和嘴唇上涂着同色蔻丹。
一个从李铁在栈桥验证身份时就在舱内站班等候的古典美人迎了上来。
“欢迎您，尊敬的船长先生，我是依莱妮，如果您没有熟悉的向导，希望我的服务能令您满意。”
李铁：“你为什么叫我‘船长’？”
依莱妮指了指李铁被毛孩子抱着的左手：“因为您的登船凭证是‘船长之戒’。”
李铁恍然：“我第一次来，你的服务收费吗？”
依莱妮：“我的服务是免费的，只有当您使用船上的担保服务发布悬赏、委托或者寄售交易时，我才会从您支付的佣金里获得一份奖励。”
李铁心下了然，这位就是原世界里最典型的销售代表了：“外面的交易你们担保吗？”
依莱妮摇摇头：“如果您对小额交易感兴趣，并且不想自己出面，一楼也有达洽人专门做这个，佣金通常不会超过船上的比例，但需要注意的是，他们不会负责交易之后的事情。”
李铁哑然失笑：“我们的谈话可以再直率一点，女士，黑吃黑有他们的份吗？”
依莱妮状似亲昵地挽起李铁的手臂，嘴里的话却变得直接：“不会直接动手，但不妨碍他们用消息入股。”
李铁：“帮我介绍下这里吧，毕竟我第一次来。”
依莱妮：“一楼是自由场所，您可以在这里休息、等人或者跟熟悉的人交易交流，看到吧台旁边那些人了吗，身边没人陪同的那些，他们都是情报掮客和中间人，提供一些不太严谨的服务，因为他们有足够的业内口碑，所以船上对此既不干涉也不负责。”
“一楼的寄售区会展示一些物品，展台按照惯例不展出实物，只有图板和简单介绍，如果您有感兴趣的物品，我可以替您预定楼上的包厢，有专人为您做情况说明，并对接交易。”
“悬赏区在吧台旁边，所有非指定的公开委托都挂在那里，等待有兴趣的人接取。”
依莱妮的陪同，打消了情报掮客与中间人们搭讪的想法，李铁站在贴满积压悬赏的看板前，再一次见证了社科领域的人类多样性。
“寻求加纳利皇室第一顺位继承人生父的确切信息与证据，报酬为总价值四十万居的不记名战争债券。”
“寻求巴滕劳治VI世与托尔喀拉伯爵夫人的私生子下落，报酬为伽鲁斯境内超过三千亩的山林契约。”
“寻求海军部稽核司烧毁的物资调配卷宗副本，报酬为苏舍亚分遣舰队半数主力舰建造订单。”
“寻求制式枪械买家，大量，可翻新，保证正常射击寿命不低于五百发，最低数量为加纳利标准野战团满编配额，可开信用证，价格面议。”
“寻求塔尔萨运输安全考核队，工作内容为运输线袭击演练，工资五十居/月，加演练战利品补贴。要求精通射击、刺杀、投弹、爆破、土工作业，前线退役士兵优先。”
“寻求苯丙胺类制剂供应，纯度不低于布朗尼亚出口剂型规定，甲基安非他命片剂优先，以黄金或其他等价禁运物资结算。”
“寻求前线指挥部志愿服务兵，最低十人一组，要求十六周岁以下男性，骨骼纤细，样貌俊美，报酬为五百居/人。”
“寻求卡尔茨宫廷花卉种球货源，现金结算或协议分红。”
“寻求血统纯净的皇族木乃伊粉末与女巫裔处女之血……”
……
李铁：“木乃伊粉末和处女之血……这有什么用？”
依莱妮挽着李铁上楼：“有些快要老死的家伙，相信这两样东西可以维持青春和不朽。”
李铁：“杀人取血？”
依莱妮：“以前是，不过医生们发明了更好的办法。”
“他们发现了这个巨大的金矿，就开始买通报社编辑编造一些蹩脚的故事鼓吹苍白美，让脸蛋红扑扑的姑娘们开始自卑，接着就怂恿处女们用放血疗法治疗雀斑，以及包括贫血症在内的一切不舒服，说这样可让她们拥有贵族天生的病态美——放血收一遍钱，卖血再收一遍。”
李铁：“你好像，非常憎恨他们。”
依莱妮：“我妹妹就死于放血依赖。”
李铁：“抱歉……说说二楼吧，这里好像没什么人。”
依莱妮整理了一下情绪：“该说抱歉的是我，我不该跟您说这些……二楼大都是秘密包厢，在包厢里的谈话不会遭到窃听，走廊里也不会发生客人之间迎头相遇的情况，所以才有二楼没什么人的印象。”
“在包厢里能查阅悬赏和委托的详细情况，有些包厢里可以提供货物鉴定，还有情报交易室能提供情报价值的评估，有些临时增设的房间则用来应对一些特殊情况。
李铁：“今天有特殊情况吗？”
依莱妮：“有一位非常有名气的枪匠，在这里出卖自己。”
李铁闻言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依莱妮。
依莱妮：“船长先生，您没听错，他就是要出卖自己，换取一个复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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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内，李铁坐在一个半老头面前，老头年纪介于维克托与巴斯特之间，大概五十来岁，短发，短须，身材瘦削，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筋骨遒劲，布满茧皮。
虽然神色憔悴，却丝毫掩盖不了一身精干的气质。
“我叫彼埃·蒙德利埃，是一名来自伽鲁斯的枪匠。”
“你可能听说过我，加纳利帝国现役装备的阔什尼步枪就出自我的设计。”
李铁：“是的，我不止听说过您，我还曾见过您，蒙德利埃先生。”
蒙德利埃仔细地观察了李铁，露出仔细回忆的神色，最后还是摇摇头：“很抱歉，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李铁：“我在欧达河左岸长大，我的父亲是提洛兵工厂的辊压技师，他大部分的工作时间都在为阔什尼步枪的生产线辊压枪管。”
蒙德利埃：“我见过你吗，卡塞族的孩子？”
李铁点头：“我有个同族玩伴您应该很熟悉，他是您的学徒。”
“我叫斯塔林，斯塔林·卡塞·李。”
蒙德利埃：“李……你是李的儿子？我想起来了，你是阿流的朋友，你是卡塞族的小达利。”
李铁：“是我，在这里遇见您我很意外。”
蒙德利埃沉默片刻：“孩子，你走吧，我出卖自己来换取一个复仇的机会，就是不想牵累你们这些好孩子。”
李铁：“我坐在这里，就说明这艘船认为我有相应的能力。”
“由我来替您了结心愿，远远比那些信口开河的陌生人可信。”
蒙德利埃：“阔什尼步枪出自我的设计，但却以军务大臣之子阔什尼卡拉曼伯爵的名字命名，以他的名字申请专利，以他的名义授权工厂，并躺在专利权上坐享其成。”
“军务大臣从皇帝那里帮我讨来一个加纳利的终身荣誉勋位，也给了我优渥的生活，和在提洛城中无限的风光”，蒙德利埃松开一只手，几枚勋章丁零当啷地掉落在桌子上。
“每当我设计的枪械即将被军队采纳列装，那个枪械就会被冠以从未预料过的名字，然后给我发一枚新的勋章，镀金的，纯银的，黄铜的，铁镍的。”
“我的儿子，他继承了我的天赋，但是没有继承我的麻木。”
“他设计了一款前所未有的划时代枪械，震惊了测试场上的整个军官团，然后他的不幸就降临了。”
“大臣委员会下达了首批一万五千支的订单。”
“但我的儿子，他以自己的名义在外国注册了专利，他烧掉了图纸，他熔炼了样枪，他把勋章丢到了大贵族的脸上。”
“为了获得订单后面源源不绝的财富，他们逼迫他，拷打他，当着他的面凌辱了他的妻子，杀了他的儿子，最后杀了他。”
“然后宣布他是敌国间谍。”
“而间谍的父亲也要被剥夺勋位，投入秘密监狱接受间谍审查。”
“我在朋友们的帮助下逃到了这里，我身无分文，但我还有用一生技艺换来的业内声誉，我脑子里还记得一些没有交出去的构思，我还有一双擅长造枪和改枪的手。”
李铁：“将要前往地狱的人，肯定不止一个吧？”
蒙德利埃拿出一份清单：“别人可以放过，但是军务大臣和他的儿孙必须死。”
李铁看过清单后郑重折起：“我以父母的名义保证，您会亲眼看到他们死，但是我需要一些时间准备，在这以前，您需要离开这里接受我的庇护。”
蒙德利埃：“孩子，我相信你的誓言，但你要保证不能以身犯险。”
李铁站起身敲敲门，依莱妮开门走了进来。
李铁：“依莱妮，如果蒙德利埃先生现在跟我离开这里，我需要支付你们多少报酬？”
依莱妮：“蒙德利埃先生支付复仇委托的报酬是他自己，而他发布委托和留在船上的代价是几个从未在加纳利注册的专利。”
“只要蒙德利埃先生自己愿意，他随时都可以离开。”
依莱妮取出一枚金币：“按照约定，如果蒙德利埃先生决定离船，就意味他的委托已经被您完成，您可以获得这枚海盗金币作为船主的酬谢，下次直接用金币登船，比戒指更加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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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铎港货运码头。
又在护路军车站来回跑了一趟，把老头送回去又叫来一票突击兵的李铁，带着一干人等，正在罗森塔尔秘仓外面的货堆上静静潜伏。
巴斯特举着望远镜：“鲁宾逊的指令被执行的很充分，仓库里的人准备好了用于交易的货物，所有人的手里都有武器，最大限度把自己武装起来了。”
李铁一点点地跟硬面包较劲：“约定时间快到了吧？”
何塞：“约的两点前，过时不候。”
巴斯特：“放心，以后勤仓库蛀虫们的贪婪，他们是一定会来的，毕竟一车洋葱换一门炮加一车炮弹的条件实在过于优厚，他们已经眼馋巴滕堡军港仓库倒腾洋葱的致富手段很久了。”
原本由于这个秘仓里除了积压的“洋葱”外一无所有，打怪也爆不出金币，李铁已经放弃了袭击这里的想法，但在黑市里看到了军港后勤部的灰手套，又想起鲁宾逊所说的，罗森塔尔的老板即将派人到孟铎港调查清算的事情，就打算废物利用一下。
巴斯特与何塞跟军港后勤部的灰手套谈好了交易条件，并且直接约定在罗森塔尔的秘仓交易。
军港后勤部不疑有他，以为这里只是孟铎港码头上普通的隐秘交易点，有完全的把握，并不知道这是整个塔尔萨的洋葱集散仓。
洋葱佬们接到负责人鲁宾逊的指令，以为只是接收一批用于自卫的重型军火，并不知道来人是一批贪心不足的军需硕鼠。
李铁：“来了。”
远处的路轨上，一盏前照灯刺破黑暗，在两根带有弧度的铁轨上缓缓推出一片光亮。
港内专线铁路的运行速度都不快，秘仓里显然也有人在观察等待，见到接近的列车，仓库里有人举起提灯大幅度画圈示意。
列车直接开进仓库，双方开始交接。
后勤部的人虽然毫不掩饰军列上的文字标记，也没有脱下军装，但似乎忌惮于对面充分的武装和警惕性而没有轻举妄动。
但这可不是李铁让洋葱佬们提前武装起来的目的。
看到突击兵们已经在仓库外就位，李铁拍拍何塞，岔开两根手指，指向仓库。
何塞转头指点着仓库，用卡布缇慕语跟阿伯伦交流了几句，等阿伯伦点头，两人分别拉开枪膛，退出一颗正常子弹，又塞进一颗弹头被挫出铅芯的特制品，隔着百来米的距离，举起步枪各自瞄准。
随着何塞口中似乎在倒数的三个单词念完，两人不分先后扣响了扳机。
洋葱佬和后勤兵各有一人中弹，突击兵里有人藏在门外高喊：
“黑吃黑！”
“干掉他们！”
双方差不多的愣神时间过后，本能取代思维，面对面的激情对射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洋葱队VS硕鼠队，硕鼠队吃亏在没有防备，只有几把随身配枪对抗洋葱佬们的猎场真理，不少站在列车外面的后勤兵被喷成筛子。
但在短暂的挫折过后，来自海军后勤车厢里真正准备“黑吃黑”的重机枪开始发言，形势应声逆转。
亚措带着突击兵们从窗下弯腰潜伏的姿势，变成死死趴在地上，透墙而出的船尾型重弹，把墙体中的砖块打得崩解爆裂，碎片纷飞。
车门后临时架设的重机枪射界有限，而且不是每个车门都有，射界之外的洋葱佬向车厢内疯狂搂火，机枪手担心车内的炮弹殉爆，只得从另一侧跳下车厢，以钢铁车轮为掩体，趴在地上朝洋葱佬射击。
站桩对射的勇敢者游戏，进入列车两侧洋葱佬VS后勤兵的菜鸡互啄，不爱看垃圾广告又没法快进的李铁，让何塞与阿伯伦，时不时在双方以为安全的角度打几发跳弹，让两群菜鸡被迫跳起来围着列车转圈追逐。
当“你来追我呀”的游戏者越来越少时，终于在某一刻，在一种天性默契的推动下，双方幸存者一哄而散，各自逃亡。
凌晨三点，重新纠集人手来到洋葱秘库的海军后勤兵们，只看到遗留现场的一地尸首，满载军械的列车已经不见踪影，悻悻之下搬空了秘库里所有库存的洋葱。
残存的洋葱佬们偷偷回来后，发现仓库里除了自己人的尸首和海军激战时遗留的杂物，已经空空如也。
双方的想法在此刻不约而同：此仇不报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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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从不停息的海浪反复冲刷着巴扬海的峭壁海岸。
沿着海岸线，从孟铎港向博瑞斯河入海口一路伸展的铁轨上，一列描画着海洋奇物的列车，正满载一车穿着水手服欢快拍手的孩子欢乐奔跑。
与此同时，海军后勤部某直属仓库冒起浓烟大火，有“满载军械的列车不慎起火”，列车在弹药殉爆中完全毁损，多处仓库受到牵连，直接责任人全部死于事故现场。
曾经闻名加纳利的传奇枪匠蒙德利埃先生，与孟铎港大剧院首席鲁宾逊先生一家，在梦幻列车的车窗里，满怀心思地看着海面喷薄的朝阳。
一盆经常出现在各地洋葱售卖舞台背景上的美丽花卉，也在微罗主编的办公室里摇曳生姿，静静开放。
太阳照常升起，人间依旧，大家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