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祖父薨逝 痛哭流涕
人生于世,有很多事跟很多际遇,都似乎是命中注定,根本无从解释。
回望李煜故事曲折、剧情丰富的一生,始终摆脱不了跟“七”字之间的纠缠。你看,他先是生于七月初七,后在升元七年(943年)步入漫长人生道路的第7个年头时,就在这年的二月,万物竞发、百鸟呢喃的江南春景即将到来时,给了李煜美好安详与幸福快乐童年的南唐,发生了一件举国上下都为之震动的大事!
李煜的祖父、南唐政权缔造者唐烈祖李昪因口服大量丹药中毒满身生疮,病情极度恶化,怎么治都治不好。
天气越来越暖和,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江南初春一天一个模样的美丽景色,李昪就去世了!
跟之前很多帝王一样,唐烈祖李昪在最后的几年人生光景里,深陷迷信不能自拔,硬是相信这世间真有仙丹妙药可保长生不死,故痴迷于炼丹并口服了大量所谓的丹药,结果越炼越吃,身子骨反倒越差。
李昪自己口服丹药中剧毒也就罢了,但他是皇帝啊!
自古以来,皇帝的身子从来都不只是他们自己的。他这一中毒,等于把整个后宫都给“荒废”了。
萧墙深处,三宫六院里那些娇嫩如花且正值青春年华的嫔妃,日日夜夜都在苦苦盼着君王临幸,最后却因李昪的身体问题不得不夜夜独守空房。
烟花三月,本是春暖花开、蜂蝶嬉戏的美好浪漫时节,江南大地却因南唐开国始祖李昪的驾崩,徒增了不少哀愁和伤感的气息。
依礼办完国丧,李煜的父亲李景通以嫡长子身份名正言顺承继大统,改名为李璟,是为唐元宗,后人多称其为“中主”。
登基后,李璟尊母亲为圣尊后,立正妻为皇后。
李煜跟他的兄弟姐妹们,自然而然成了皇子和公主。
这李璟乃唐烈祖李昪正室宋氏所生,在家里头又是长子,依封建社会帝王传位的嫡长子继承制,他自然是铁板钉钉的皇储和未来皇权的继承者。此外,一些史料中记载的一个戏剧性的故事,也在偶然间巧妙成全了皇长子李景通。
话说有一日,唐烈祖李昪午睡时梦见一条金光闪闪的飞龙从天而降,环绕升元殿一圈后,越过西楹直奔大殿而去。当朝天子大白天里做此梦,李昪觉得十分蹊跷,随即便派贴身侍卫前去升元殿察看有无异样。
很快,奉旨前去探察的侍卫回来了,详细禀报说,只看到皇长子李景通这会儿正在升元殿靠着西楹观看大殿柱子上的碧瓦飞甍和殿内的飞檐斗拱。
唐烈祖李昪听后心里不由一怔:莫非景通就是梦中这金龙的化身?难道这是天命?是上天在替我做最后的决定?
尽管子嗣众多,其中不乏令李昪欣赏和看好的皇子皇孙,仅皇子就有李景迁、李景遂、李景达、李景逷可选择,但“天命不可违”!李昪最终下定决心顺应“天意”,将皇位传给皇长子李景通,不再踟躇和摇摆。
李煜最崇拜的祖父李昪在位虽只有短短7年,但经其呕心沥血的辛勤付出和废寝忘食的励精图治,同时妥善安置了从中原一带流落至江淮的数以万计难民,后又通过实行轻徭薄赋等休养生息政策,使南唐社会经济得到很大程度的发展。
从当时情况看,南唐也许不是疆土面积最大的国家,李昪原本也无心对外开疆扩土。但在经济和文化实力上,南唐却一跃成为“五代十国”中的佼佼者。
帝生长兵间,知民厌乱。在位七年,兵不妄动,境内赖以休息。性节俭,常蹑蒲履,用铁盆盎。暑月,寝殿施青葛帷,左右宫婢裁数人,服饰朴陋。建国始,即金陵治所为宫,惟加鸱尾,设阑槛而已,终不改作……仁厚恭俭,务在养民,有古贤主之风焉。
南宋文学家、史学家陆游曾就南唐始祖李昪的功绩,予以高度评价。
好不容易才重新走向繁荣昌盛的南唐,虽比不上大唐王朝鼎盛时期的疆域辽阔、万国来朝,但终究在乱世之中营造出了盛世的万千气象。
从大唐王朝末年乱世风云中一路走来,从市井最底层一路走来,从一茬接着一茬不停变幻的10个“割据王国”以及一直未曾停下来的历史硝烟中一路走来,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唐烈祖李昪,即将驾鹤西去之际,心里面清醒得很:
“所有繁华和光鲜背后必深藏着隐患!如不未雨绸缪,如无忧患意识,必将死于安乐!我南唐正值兴盛,但如不继续奋斗,家国大业势必也将毁于一旦!
“从人世间最底层走出来、摆脱命运枷锁后,我李昪奋斗一生,才有了如今日渐繁盛的南唐,按理说心愿已了,奈何还舍不得南国这片土地,舍不得自己创下的这份家国事业呢!”
太医院的太医们对唐烈祖李昪持续恶化的病情束手无策。李昪知道自己在人世间所剩时日不多,离世前,他要抓紧立遗嘱、安排身后事。
“我儿景通,现在我郑重地把南唐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这个正在中兴的国家的皇帝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自古以来,无论秦皇还是汉武,乃至持续了近300年的大唐王朝都在反复证明这个道理。你一定要谨记!
“我南唐虽偏居江南一隅,但有如今这般民富国强模样实属不易,这都依托于我们一贯坚持对外不举兵、不参战,对内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今后,要继续大力发展文化教育及艺术事业,丰富百姓精神;同时要令官员们以身作则、执政为民、勤俭持家,不贪恋声色犬马;还要团结叔伯兄弟,内部不能树敌太多。
“这些是我这一生总结和恪守的法宝,也是咱南唐不断走向繁荣昌盛、稳步向前的秘密武器,千万要记住:不可沉迷贪图享乐,不可逾矩行不合国情民生之举,免得到头来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
唐烈祖李昪之所以在弥留之际强调以上几点,一是因为这些年这个皇长子没少跟一些大臣上奏要开疆扩土,挑起战事,参与地盘争霸;二是因为有一次碰巧看见李景通手把手贴身教一个漂亮宫女学音律,有贪恋女色、不务正业之嫌。
除了放心不下南唐三千里锦绣江山及新皇李景通,即将仙去之际,唐烈祖李昪更放心不下他一直以来都十分看好并重点培养的皇孙李煜。
一转眼,李煜都已经7岁了,多好的年龄,多好的时光啊!在李昪想要登基那年,李煜应着七夕之夜浪漫出世,天生异相、天资聪慧,如今已懂人事了。
你瞧李煜,这少年不仅人越长越英俊,在诗词方面也达到了一定水平,现在都会自己模仿着遣词造句了。书法、绘画方面经过融会贯通,已开始有了他自己的想法,音律方面同样精进不少。
“皇爷爷我不要您死,您要好好活着,我离不开您,我还要向您请教诗词、书法、绘画、音律呢!您怎么就能忍心丢下我不管呢……我也跟您一起去!”
打小性格阴柔、心思细腻的李煜,看着皇爷爷日见消瘦和枯槁的脸庞,忍不住掉下泪来,一串接着一串,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襟。
那伤心欲绝的痛苦模样,如同那年他给皇爷爷释意魏晋时期曹丕所作《燕歌行》里呈现出的意境:“……肝肠寸断,眼泪不停地流,一串串打湿了他的衣裳……”
“难得我孙儿有这份孝心,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我李唐家族的骄傲,大家都等着你能有一番大作为,为国为民出大力气并光耀门楣呢!你一定要继续努力,就跟你在诗词、书法、绘画、音律方面所下过的苦功夫一样!”
唐烈祖李昪再次深情地凝望着眼前这既懂事聪明又惹人喜欢,还因天生异相和突出才情早就名扬南唐的皇孙。那满是欣赏的眼神,如同当年自己在濠州开元寺做沙弥时,恩公杨行密痴痴地看着自己一样。
“景通啊,你要多费点心思花在从嘉身上,他虽天资过人,但……”
唐烈祖李昪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正准备交代给自己的大儿子,却如同被牛鬼蛇神给活生生拽走了一样,只留下了一个“但”字……
唐烈祖突然驾崩,所有在场的皇子皇孙以及臣子侍从们齐刷刷跪下,哭声震天撼地。
“皇帝驾崩了!”太监总管很快在全皇宫通告了这个消息。
原本富丽堂皇、一片繁华的皇宫,还有那些高不可测的大殿,顿时变成了人世间演绎生离死别悲剧的丧事场。
长期浸透在诗词歌赋和绵柔音律构造的缠绵意境中,李煜本就多愁善感,见到眼前这阵势,更是哭成了泪人,泪雨滂沱,伤心欲绝。
“我一直深爱着的,也一直深爱着我的皇爷爷,终究还是丢下我去了。自此之后,苍茫人世间再也没有一位魁梧威猛、果断决绝却又温润如玉的皇爷爷,在风雨来临时,全力护佑我了。”
伤心极了的李煜,在众人的哀号中仿佛看到自己此时正在空旷的田野上放风筝,突然天地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紧接着大雨滂沱,风筝线突然断了。他怎么喊都没人应,自己也像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风筝一样,瞬间变得六神无主!
根据后来李煜阴差阳错承袭南唐皇帝位,却自始至终无心操持朝政,依旧习惯沉迷于诗词歌赋、声色犬马的种种表现来看,想必当年唐烈祖在弥留之际留下的“但”字后面是想说:
“景通啊,今后你要多培养下从嘉的‘血性’和‘阳刚之气’。男子汉大丈夫,如性格太过阴柔,太过多愁善感,在风雨无常的尘世和尔虞我诈的权力争斗中,凭什么去成就一番千秋大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