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女帝传之瀚海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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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家经

冷霜华自认不会将前朝种种带入后宫,在成为琳琅国主之前,他从未将青莲台当作自己的家,直到王储之争尘埃落定,他才终于觉得这里是他的家。

既然是家,他就会用心对待他的家人,即便冷落,却也不会刻意刁难,他非常清楚内宫本就是个拜高踩低的倾向,这虽然是下面人共性,也并非完全是宫人的原因,内宫就像是炼蛊的陶罐,冷霜华受够了被磨炼、被选择,并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也陷入这无尽的循环之中,而是选择最好的女人,生下极少的孩子,给予最好的培养环境,而不是像前国主当年那样……儿孙满堂,兄弟阋墙。

及冠往后,冷霜华就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成为自己父亲那样在前朝唯唯诺诺,只能在后宫中则是暴虐狂躁。后宫中除了生母身份显贵且机敏过人,能够讨得前国主欢心的冷凝澜之外,不论是各位夫人,还是各位公子、公主都并未受到什么优待,冷霜华幼年时的惴惴不安已成常态,走路都不敢走在路中央,他见过下朝后怎么踹开了路过想上前伺候的母亲,幼年凭着一股热血想要发火,就被母亲按着脑袋磕头谢罪,反抗的火苗还未燃起,就被母亲亲手按灭。冷霜华能理解没有娘家依靠的母亲,为了在后宫苟且偷生需要怎么苦苦支持,只是……他每每看到低头下跪的孩童,都会想到幼年的自己……

当年的无力感在冷霜华心头缭绕,他却只是缓缓吸气,不动声色地将心中不适压抑下去。

“是……哪位长公主让你来求情的?”冷霜华没有让白玓瓅起身,这本就是表明他态度的一种方式,两位长公主,作为冷霜华阿姊的长公主的冷凝澜,作为新一代长公主的冷冰湶,两个长公主就是唯二会企图保住荷嬷嬷的女性,也是唯二与自己、白玓瓅都会在乎的女性。面前的孩子明知自己在意他,也许正是自己对他的青眼有加,导致他现在期望插手自己已经做出决断的事情。

白玓瓅就这么双膝跪地,仰起头望着坐在书桌后,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的舅舅,他能感知到他压抑了自己的怒气,但是他更清楚,如果自己不说,其他人更加没有立场与资格再提。即便这种请求看上去像是一种恃宠而骄的僭越,白玓瓅也清楚自己必须说出这些话,而且还要找个真正能让冷霜华接受这些话的理由。

“她们什么都没对我说,但那日在盐斑牢中,越狱那条鲛人确实是荷嬷嬷去见的。当时映莲湖海水倒灌、荷嬷嬷帮助鲛人潜入盐斑牢、琰国二王子被刺,行刺者在映莲湖中无故失踪……我……”白玓瓅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想在亲舅舅面前使用过于谦卑的谦辞,继续说:“那时我便知道她有问题……这可能导致在琳琅与琰国之间生出龃龉……但我,还是想为她求情。”

冷霜华面上依旧是冷然以待,心中庆幸白玓瓅并非受人指使,在全然不知晓利害关系的情况下便被情感驱使,一腔热血不管不顾便来求情,就如同那个只知江湖道义却并不了解朝堂漩涡的父亲一样,看似坦荡却天真的让人厌恶。

只不过,冷霜华还是要暗示他这件事牵扯的利害关系,甚至比他想象得更加错综复杂:“不止牵涉琳琅与琰国,苏芰荷身后可能还有别国支持。”他仅仅提示而不直接点破,白玓瓅先是疑惑,忽而像是悟出了什么,问道:“是……珖国?”

冷霜华心中赞许,面上一点未显,只是提醒他:“这只是苏芰荷在无计可施时的交代,虽然阿……长公主与孤都参与了审问,但现下也不能直接定罪。毕竟这也只是她的片面之词而已,除此之外,并无直接证据证明她真与珖国使臣暗通款曲。”

“要调查吗?”白玓瓅发问,言语之间竟然跃跃欲试。

“若让你调查,你想要什么奖励?”冷霜华知道白玓瓅想做什么,他倒是不介意顺水推舟卖下这个人情,如果将这次求情等同一次考核,那么自己侄子除了最开始直接那下对自己的冲击之外,其他的部分都能得高分。身为国君,冷霜华不介意给他一次历练的机会,毕竟自己也会派人暗中调查,现下自家人的身份也让他可以用“奖励”而非“赏赐”,将这件事圈定在皇家内院的小小测试,而非国与国之间兹事体大的国事,到时即便有什么纰漏,自己也能为他兜底。

“所请之事,已经言明,还请陛下成全。哪怕将苏芰荷囚禁到死……只希望……能留她一条命。”白玓瓅回答,他知道今天表妹见到自己伤口时的眼泪,她只敢在自己与荷嬷嬷面前流泪,甚至不敢在自己母亲面前也不敢表露一星半点,她见到自己回来时,一方面心疼自己,另一方面,何尝不是独木难支许久,总算等到了依靠……白玓瓅说了不愿再她垂泪,而为荷嬷嬷求情,便是在践行这个承诺。

其实白玓瓅也不确定这么做苏芰荷就真的能活,但既然母亲在自己刚刚回家时便让他趁着下朝拜见国主冷霜华,那就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让舅舅安心这么简单的理由。

即便并未宣之于口,白玓瓅也清楚,母亲与表妹都不希望苏芰荷身死,而看现下冷霜华的态度变化,似乎也想找个理由,保住苏芰荷的性命。从最开始,自己就是维持这场博弈平衡而被选到的那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冷霜华并未直接应允或者拒绝,而是缓缓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白玓瓅,教导他:“你清楚一件事,你并非低下人,在我面前就罢了,在别人面前,你要有身为琳琅公子的威仪。”白玓瓅眨眨眼,察觉到自家舅舅的自称已经从“孤”默默转化成了“我”,因此只是乖巧地点点头,虽然这与父亲教他的有相悖之处,但现下他也不会当面在这种情况下提出什么异议。

“你母亲提议在青莲台外修建的学堂,下个月便能落成,到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冷霜华挑选这个时机说出这件事,白玓瓅闻言似乎想到什么,微微撇嘴,表情有点不忿。

这倒是逗乐了冷霜华,微微俯下身端详白玓瓅神情的变化,明知故问:“怎么?不喜欢弟弟?”

“不喜欢。”白玓瓅回答地坦荡,这才有了点这个年纪孩子的直言不讳。

他确实不喜欢涟漪夫人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琳琅世子冷冰源,不仅仅是因为他母亲与自己母亲之间有嫌隙,还因为之前见到冷冰源时他看冷冰湶的眼神,孤傲又冷漠,其中还带着明晃晃的嫌恶,分明是弟弟,却用这样厌弃的眼神看自己的姐姐,更何况这个姐姐还是白玓瓅最在意的表妹冷冰湶。

对白玓瓅而言,单凭这一点,自己就不可能喜欢他。

“不止要照顾妹妹,弟弟也要一并照顾。对我而言,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对你而言,你是他们的长兄,他们都要仰仗你,知道吗?”冷霜华拍拍白玓瓅的肩膀,白玓瓅低头沉默,但也只是片刻,片刻过后,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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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在药房泡了一天的辛若谷被徒弟药斗强硬地拖出来。

“师父,你一天没吃饭了,晚饭必须吃。我知道你着急帮墨砚解毒,但现在他毒性暂时压制住了,你也不能废寝忘食。要是因此病倒了,我一定会狠狠在给你的药里加黄连。”药斗说着其实没什么用的威胁,他是真的心疼辛若谷,今天一天都在研究白玓瓅的血液解毒效果,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歇息了。

昨晚庄爻喝了一些白玓瓅的血之后也吐出大量被污染的黑血,庄爻以炁韵辅助逼毒,加之她的毒本身没有经过进一步炼制,单纯的蛇毒比复合炼制而成的毒液更加容易解,现在已经解开了七七八八,只需要每日服药,配合炁韵排出毒素,一两个月之内体内的余毒就能清理干净。

但墨砚不同,在年纪上他其实还是个孩子,即便比一般人生长速度更快,在药量方面辛若谷也不敢贸然加大剂量,加之他本身没有炁韵加持,解毒药的均衡就显得尤为重要。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毒还有不断增加毒血的特性,之前白玓瓅血液使他吐出来部分毒血,但也只是减缓了症状,现下只能以血液为药引压制住毒性扩散,一时半会,难以根除。

“要是无法完全解开,暂时就只能以白玓瓅的血液为药引制药压抑毒性……”虽然有暂时抑制毒性的发展,辛若谷提及此事还是忧心忡忡。

“既然有暂时压制毒性的方法,那暂时也不要担心,师父还是要注意吃饭和休息,要是累坏了身体,还有谁能帮墨砚?”药斗说这些话本意是安抚师父,没想到辛若谷反而显得更加忧虑。

“我这次外出留下的药理书,你真的好好看过了吗?”辛若谷皱着眉看药斗,药斗不知道师父怎么担心墨砚之外,突然担心自己的课业。

“师父没在这段时间……事情有些多……”其实上次师父留的课还没做完,因此药斗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辛若谷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拧了徒弟胳膊一把。

“白玓瓅血液中的药性来源于神药阿摩利陀,药物在服用过后就会开始与人体相融合,哪怕是再怎么强力的药性,也会随着时间逐渐稀薄。现在白玓瓅的血液还能起效,但之后效果会越来越弱,那时候即便他给墨砚再多的血,也毫无意义。”辛若谷拆解这件事是她最担忧的部分,药斗这才惊觉所谓的暂时抑制真的就是暂时,而且是并不知道何时会改变的那种暂时,只要白玓瓅血液的药性消失,那么墨砚随时都有毒发身亡的风险。

“对了,白玓瓅早上离开前告诉我,之后会找青莲台的大夫过来为墨砚诊视,这些大夫会有用吗?”药斗想起早上白玓瓅离开前留下的话,赶紧告诉师父。

“需要先碰个面才能知道是不是了解这种毒的性质。”药斗这番话倒是给了辛若谷一点安慰,不再耿耿于怀,而是跟着药斗先去吃饭。碉楼还未修好,回来的水手们除了已经成家的已经和亲人一起回家,担忧墨砚身体的任夺浪、候应暂住在此,剩下的则由锚定带着回到船上暂住。

晚饭是候应与药斗一起做的,庹眉间看出海归来的众人疲惫,自告奋勇去协商碉楼重建事宜,药斗见他没回来先给他留了饭,候应负责摆桌,药斗则挨个喊人吃饭。辛若谷是最后一个到达正厅的,任夺浪、庄爻和墨砚已经坐下,候应还在布菜,药斗赶紧过去帮忙给每个人盛饭。

辛若谷看了看庄爻,她回以一个点头,辛若谷先坐在她身边号了一下脉,现在的她脉象平稳,毒性对身体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之后再吃些药,养一养之前的伤即可。辛若谷安下心,问她:“你妹妹那边,需要我托人带她过来吗?”

“之前白岛主已经问过我,我告知了客栈名字,他说会找人带过来。那两位老者,似乎和白岛主是旧识,早上白岛主离开后,他们就去处理远岫港的事了。”庄爻一边回答一边收回手,之后接过药斗递过来盛满米饭的碗,转手递给了身边的辛若谷,似乎默认辛若谷坐在自己身边,辛若谷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墨砚,先把碗放下:“我先去帮墨砚诊下脉,一会儿再过来。”

庄爻点点头,辛若谷便起身到墨砚身边,本来坐在他身边的任夺浪挪了一下位置让她坐下。

脉象并不平稳,白玓瓅的血液起了作用,但作用有限,辅助药剂未能完全拔除墨砚身上的毒素,若不是阿摩利陀药效的作用,以这种毒增量的速度,即便有自己调配的药,墨砚的命顶多也只能延长一个月……现下并不清楚白玓瓅的血液什么时候会失效,辛若谷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思量着见到青莲台御医之后若是还没有解药,就马上启程出发寻找师弟路染衣。

察觉辛若谷表情变化,任夺浪询问:“如何?”

“还是凶险……你或者老庹最好教他入门炁韵,能够暂时压制毒性即可。”说到此处,辛若谷拍了拍墨砚,虽然知道知道他排斥学武,但现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以自己的好恶无谓坚持,墨砚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辛若谷叹口气接着说:“之前抽的血能暂时压制毒性,但治标不治本,青莲台之后会有大夫前来商议解毒之法。若还是解不了,再通过悬壶医会找我师弟来解毒。”

闻言,任夺浪沉默片刻,说道:“炁韵不是那么好教,生出炁韵要先找到合适自己的音律。这时间不够你掌握炁韵,你直接和辛大夫一起出发找她师弟解毒吧。”

此言一出,不止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墨砚,甚至与此无关的庄爻也听出其中暗藏弦外之音。

“船主……墨砚还小……”候应还想打个圆场,但被任夺浪看了一眼,只能语塞住口。

一直低着头的墨砚,抬头看了任夺浪一眼,从小一起生活,仅仅一眼他便清楚对方的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墨砚低下头,正要答应却被一旁的药斗打断:“白玓瓅说他最多待一天就回来找你,早上严师父走之前说他晚上就回来。”

任夺浪眼神扫过去,只见药斗已经被辛若谷拉到身边。

“老任,别逼孩子。”辛若谷说完,站起身挡住墨砚,将两个人完全隔绝。

“辛大夫,‘阋墙之祸’时你我可都见证了那些权贵做了些什么。”任夺浪并不信任这些在自己出海时来到渔家村的人,即便墨砚现在依赖白玓瓅的血压制毒性,但他对这些人还是心存芥蒂。

“你似乎忘了,当初救我的风荷举就是白岛主的义妹,远岫港当年差点禁海差点酿成大祸,也是有长公主驰援才得以解围。”辛若谷表明自己的态度,自己一开始也差点误会严魁殊,但经过相处,她也能清晰感受到不论是严魁殊、万莛芳还是白玓瓅,他们都是一马当先、有事情会率先扛起责任的人,这些人不该平白无故面对任夺浪的质疑。

“我会和辛大夫一起去找她师弟。”两人对峙之间,墨砚的声音传来。

“墨砚!你不用什么都按照他说的做,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一直压抑自己听他的话。”

“……义父没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墨砚面目表情地回答,刚才还因为辛若谷反驳而显得紧绷的任夺浪微微松了口气,一旁的候应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帮腔,全程身为旁观者的庄爻视线在墨砚、任夺浪与辛若谷之间游荡,最终落在墨砚脸上。本来黝黑的皮肤导致无法立即看出他的悲喜,但一双璀璨的黄金眼中却是显而易见的难过。

“原来是个只会听别人指令的傻子吗?”庄爻腹诽时,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井处传来:“你愿意什么啊?”

几个人回头,就见一袭白衣如雪,正是提着食盒走进来的白玓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