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3章 卸甲,没有你们
“噗通——”
“噗通——”
一声闷响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刺耳。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重锤击鼓般接连不断。
一个接一个伏倒在地,表示降服。
这些残存的淮州府卫们,亲眼目睹天火的可怖,同袍们被烧成焦炭的惨状,将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彻底摧毁。
老兵们以头抢地,年轻士兵双眼发直地喃喃自语,更有甚者浑身颤抖如筛糠。
这不是简单的恐惧,而是精神即将崩溃的征兆。
秦朗负手而立,冷眼看着最后一个淮州府卫轰然倒地。
待尘埃落定,他才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张。
刹那间,肆虐天地的烈焰骤然收缩,化作万千萤火般的赤红星点。
这些星火如晚霞般温柔飘落,精准地附着在每个伏地士兵的后颈处。
随后红光一闪而逝,漫天火雨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灼热气息。
秦朗指尖轻抚过腰间佩剑,声音如寒冰般刺入每个士兵的骨髓:
“我在你们后脖颈处种下了一颗火种,如有反叛动作,当即会炸开你们的头颅。”
他缓步走过跪伏的军阵,战靴踏在焦土上的声响清晰可闻。
“现在,卸甲,然后在此处扎寨,听候发落,如若妄动,休怪我无情。”
秦朗向城墙方向打了个手势,城上彭有德会意,转身对身后的皇陵卫沉声道:“随我来!”
一众皇陵卫下城,接管了俘虏。
秦朗踏着从容的步伐穿过狼藉的战场。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钱守之正狼狈地被一头老驴压在地上,官袍沾满尘土。
这位还未上任的内阁辅臣,此刻正徒劳地挣扎着。
一旁的钱满昭涨红了脸,双手拼命推搡着驴身。
可这位纨绔子弟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任凭他如何使力,那老驴却纹丝不动,反而被惊得打了个响鼻,将更多重量压在了钱守之身上。
秦朗来到近前,伸手一把拽起那头老驴。
他手掌轻抚过驴背沾满尘土的鬃毛,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个通人性的畜生!”
话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
那头老驴似乎通人性,竟亲昵地蹭了蹭秦朗的手掌。
一旁的钱满昭见秦朗过来,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他手忙脚乱地搀扶起狼狈不堪的钱守之,整个人瑟缩着躲到父亲身后,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惊惧与惶恐。
钱守之艰难地撑起身子,官袍上沾满尘土,发冠歪斜,早已不见往日的威仪。
他颤抖着抬起布满皱纹的脸,声音嘶哑而疲惫:“秦大人...这一局,是你胜了。”
老人踉跄着站稳,浑浊的眼中却突然迸发出锐利的光芒:“可这南直隶远离战火,你不过是在这太平地界掀起些微澜罢了。”
他猛地提高声调,枯瘦的手指指向北方:“辽边前线,我大华坐拥天衍境将领百余,更有五位王御境大将军坐镇!待北疆平定之日——”
钱守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待气息稍平,他死死盯着秦朗,一字一顿道:“你这点风浪,弹指可灭。”
秦朗没有立即回应钱守之的威胁,只是随意地撩起衣摆,盘腿坐在了尘土未消的地面上。
他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泥地,发出“啪啪”的响声,语气平静得仿佛在招呼老友:“钱老爷,坐。”
钱守之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疑。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瑟瑟发抖的钱满昭,又环顾四周化作焦炭的士兵,最终长叹一声。
在儿子的搀扶下,这位昔日威风八面的都梁土皇帝,极不情愿地准备在秦朗身侧坐下。
他的官袍下摆沾满泥浆,却已无暇顾及。
钱守之刚刚弯腰,秦朗却忽然轻描淡写地开口:“说说吧,钱老爷是想自己体面,还是秦某帮你体面?”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钱守之头顶,他尚未落地的屁股猛地一顿,僵在了半空,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一改刚刚的威胁口吻,突然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声音里透着几分讨好:
“我观秦……秦大人,也是少年豪杰,英武非常,假以时日必成朝廷栋梁。”
他咽了口唾沫,眼珠急转,
“不如这样,这次的事情,老夫回京后,定当向圣上禀明,是那淮州府官员昏聩,激起民变,全赖秦大人力挽狂澜,如今民变已息。”
钱守之越说越顺,露出精明的笑容:
“钱某老夫愿保举大人,加拜秦大人新任淮州府都指挥使,届时您在军中,我在朝堂,互为奥援,可保你我三代荣华矣。”
“不知秦大人意下如何?”
秦朗目光扫过正在忙碌的皇陵卫们,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钱老爷觉得,对我来说,是银子重要,还是你重要?”
钱守之闻言,立即挺直腰板:“自然是老夫重要!有我在朝中为大人撑腰,这淮州府的银子,还不是任大人取用?”
秦朗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钱守之见状,额头渗出细汗,声音也低了几分:“那...莫非是银子重要?”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补充道:“秦大人明鉴,这历朝历代,向来是有了权柄,银子自然……”
话未说完,秦朗再次摇头的动作让钱守之彻底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你和银子,对我都不重要。”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向自己的心口,又遥遥指向远处炊烟袅袅的县城,声音低沉而坚定:
“没有你们,对我,对他们,对天下苍生,才最重要。”
钱守之瞳孔微缩,下意识地问道:
“我……我们?”
秦朗缓缓颔首,眼中寒芒乍现。
“不错,你们。”
他站起身子,负手而立,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清流也好,浊流也罢,盛世也好,乱世也罢,你们不过都是趴在黎民百姓脊背上的蛀虫,靠啜饮苍生血泪过活的人罢了!”
他再次指向县城。
“这个世界,本应该由他们来做主,背朝黄土地的农人,贩席织履的草民,不见天日的煤工,走街串巷补锅修碗的手艺人,祠堂里教蒙童的穷秀才,商户里领着微薄月钱的工人……”
秦朗的声音越说越低,烈阳下,他身边的两道影子突然平摊在地面上,发出两声闷响。
秦朗站在阳光下,烈烈风中,只有他孤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