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知行
偌大的大堂静悄悄，完全不复刚才还热闹的样子，沈立筠略带尴尬的站在堂下，手里握着那张契书，看着周遭诸生的目光，讪笑道：“青山先生……兴许是太过激动，一时之下忘乎所以，以致于气血冲心脉，不慎昏厥了过去，呵呵，青山先生实乃性情之人啊……”
“吃吃吃吃吃……”屏风后清玉小姑娘用小手紧紧捂着嘴，身子不住的颤抖，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持瑶姑娘拍了拍清玉削瘦的肩膀，嗔道：“你这小妮子怎的就喜欢瞧人倒霉？落井下石可不好……”
话虽这样说，持瑶姑娘圆圆大大的眼睛也是勾成了一弧弯弯的月牙儿，贝齿轻启，面色瞧着甚是快意。
清玉缓缓止住笑意，哼道：“持瑶姐，你还说我？要不然瞧瞧你自己笑成了什么样子？”
“哼！”
持瑶姑娘轻哼一声，目光转而朝沈立筠望去，喜道：“真是想不到，早就听闻这沈立筠年纪轻轻便得圣上欢心，现在瞧来，他还真有点儿意思。”
想起刚才李承宗还在对自己的太公如此侮辱，而现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承宗便被人抬了下去，还额外担负了足足五十贯钱与十二亩地的债务，持瑶心中便快意无比，此刻瞧着沈立筠模糊的身影都显得格外悦目。
“咳咳……”
戚先生清咳两声，缓缓开口道：“青山既是身子不适，下去歇息几日也无甚紧要。读书啊，更要注意身子，岂不闻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乎？”
“除了圣贤之言，旁外之医书，乐书，技书，艺书，同样要多加求索，循序而渐进，熟读而精思。”
堂下诸生齐齐拱手，说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今日于睢阳书院开堂，本意是为了讲学，可讲着讲着，竟讲到济民堂之上去了。
在场诸生竟也无一人发现跑偏了题，纷纷饶有兴趣的与旁人热烈议论着。
戚先生见李承宗被人抬了下去，本欲扭转跑题的局势，但转念一想，却又不禁释然的微微一笑。
如此做派，岂不正好与自己的教义相呼应吗？
如此一来，还扭转甚么跑题？
戚先生眉目舒展，正想开口发言，却不曾想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声音的源头正是与种放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久久不发一言的周巡年。
诸生皆是面带不解的看着周巡年，更有甚者，把刚才抬青山先生的竹担子抄在手中，生怕着周巡年也在激动之下，两眼一抹黑的蹬腿而去。
“巡年，你……明白什么了？”戚先生同样面带诧异的看着周巡年。
这个平日里恭顺安静的学生，今日似乎有着格外的异动。
周巡年朝戚先生深深的一拱手，然后转身奔着沈立筠而去。
“玄竹兄！玄竹兄！我明白了！”周巡年一把握住沈立筠的双手，目光炯炯，隐隐有泪光闪烁，接着激动地开口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玄竹兄，起初在下还以为这只是玄竹兄的读书所悟所感，心中只是钦佩玄竹兄所领略圣人之意的能力。却未曾想啊，终究是在下小人之心了，玄竹兄不仅心有所悟，今日又于睢阳书院设济民堂，这……这不正是倾力贯彻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在下曾尝求古仁人之心，读书百遍，抄书千遍，犹不得其悟。但今日方听玄竹兄一言，方见玄竹兄一行，这才大梦初醒，心中感悟万千，直抒胸襟，让在下实在是……不吐不快！”
周巡年这一番话如滔滔黄河奔涌，似东入大海之势力，连绵不绝，打得在场众人皆是面上一愣。
沈立筠却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笑道：“伯贤兄折煞在下了，若比起读书问道，十个沈立筠也比不上伯贤兄。”
，
“在下只不过是认为，读书之所感所悟，乃是心之意也，此为知。心中有知，粮食有知，土地有知，一花一草一树一木皆有知。而心中有了知，便要身体力行般将心中所知用在行动上，此为行。究心中之知，究粮食之知，究土地之知，究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之知，究万物之知，此皆为行。”
“恰如戚先生所言，读书人为的，便是要入世，便是要将毕生所学经世致用。一行一知，相辅相成，如此谓之知行合一也。”
听完沈立筠的话，周巡年刚才还惊喜的脸上缓缓又冷却下来。
他缓缓松开了沈立筠的手，失神般的站立在沈立筠面前，眉头如上了锁般紧紧扭在一起。
种放与周巡年和沈立筠离得最近，也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最清晰，沈立筠的话也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中。
只见种放听罢倒也没有周巡年那般失色，但面上同样挂着大惊失色，沈立筠所言，是自己读书这几年从未接触过的奇特言论，就算是戚先生，也只是教导自己要将所学经世致用，以德处世罢了。
而像沈立筠这样，什么“知”，什么“行”，亦或是什么“万物之理”，凡此种种，自己简直是闻所未闻，但种放的心中，却隐隐感觉这绝不可小瞧。
种放天生就不是个见着知识便会轻易放跑的人，他用力抓住沈立筠的胳膊，急急说道：“玄竹兄！何谓知？何谓行？何谓万物之理？请玄竹兄再细细讲来！”
直到这时，众人方才回过了味儿，诸生对沈立筠与周巡年的谈话只是听了个大概，或者说，整个大堂的众人根本没有去在意沈立筠说了什么，而是都震惊于周巡年口中所说。
只见戚先生露出不同于往日的神色，气色也变了几分，他急声说道：“伯贤，你……你刚才说什么？”
周巡年没听到。
种放使了个巧劲儿，猛猛一推周巡年，把他惊得差点儿便呼出了声。
瞧见周巡年回过了神儿，种放不经意间指了指堂上的戚先生，周巡年虽然读书死板，但人也不傻，自然是知道种放是什么意思。
他赶忙拱手道：“弟子周巡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