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质问
“大人，便是此处了。”
沈立筠默然，看着黑暗的牢房深处，点了点头，缓缓推开牢门而入。
“你先出去。”
一张小桌子，摆满了酒菜，沈立筠与杨森面对面而坐。
“你的死期将至。”沈立筠平静地说道。
杨森嗤笑一声，双眼无神道：“死便死了，我本就是该死之人，赵先礼是该死之人，你也是该死之人，全天下人尽是该死之人，我不过是先你们而去罢了。”
沈立筠淡淡一笑：“不管事由因果，赵先礼残杀了那么多孩子，你作为他的帮凶，自然是该死。既然死到临头，何以继续嘴硬？”
“是啊。”杨森惨笑一声：“我帮着赵先礼祸害了那些孩子，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只为了我儿能健康平安的长大，只为了我儿能不用像我一样，终日在惶恐不安中活着，只是没想到……”
杨森眼眸颤抖，深深叹了一口气，却是哽在喉中，堵在口中。
沈立筠看着杨森凄凄惨惨的模样，唏嘘道：“可怜的那没见过几面的儿子了，明明可以像普通孩子那样平安长大，却被自己的爹给推进了火坑。”
杨森面上尽是痛苦之色，喉中呜呜咽咽，惨然道：
“我现在啊，真怀念从前混迹坊间的日子啊，每日呢，虽然是饥一顿，饱一顿。嘿！有时候连吃也没得吃，连喝一口清水都是奢求。有时候啊，赚了些小钱，去东城的酒坊买上二两酒，用热水温上，再来几碟盐水煮小菜儿，阔绰些，再来上三两炖狗肉，在坊里一坐便是一整日。”
“那时候真快活啊，除了吃吃喝喝，倒也没什么烦心事，若是就这么过下去，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杨森看着脚边爬过的三只蚂蚁，两只大的，一只小的，背上顶着饭粒，正朝着黑暗处忙忙碌碌地爬去。
杨森凄然道：“若是那时候心安分点儿，忍上几年苦日子，攒下些钱找个婆娘，再生个大胖小子，这一辈子啊，平平安安也就过去了。但荣华富贵，哪个汉子不想要荣华富贵？都说银子是粪土，银子是身外之物，但若是成堆的雪花银真的摆在面前，又有谁能不心动呢？”
“那段日子，是我最风光的几年。一摞摞银子跟不要钱似的往家里搬，搬的竟是脑袋都麻木了。只记得当时脑袋里什么都不想，就想着再多些，再多一些。”
“一面在外一掷千金，一面跟不要命似的不停往家里放银子，搜罗美人，就连儿子出生了，还是在他满月的时候我才知道啊！”
杨森絮絮叨叨的感叹道：“银子，银子，银子！我就是一个把命拴在裤腰带儿上的亡命徒，因为这些个粪土，这些个破玩意儿祸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悔啊！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若是能重来，我真不该碰这玩意儿！”
沈立筠平静的看着絮絮叨叨的杨森，默然良久，缓缓开口道：“杨森，或许你现在说的话是真的，我相信。”
“不过，倘若放你离去，让你继续回到杨府，你还是会像原来一样，更加变本加厉的做见不得人的生意，更加肆无忌惮的敛财，更加无所顾忌的祸害应天府的无辜百姓。”
杨森被沈立筠戳破了心事，面上露出一丝惶恐，眼神死死盯着沈立筠。
沈立筠喝了一口酒，若无其事道：“人有多大的能力，便会有比之更大的野心。我只是沈家的小孙子罢了。犹记初来之时，我就想着能借着沈家的威势，在这应天府的地界上吃喝不愁，终日无所事事，吃了上顿就等着下顿。”
“后来，随着我遇到了些事情，心态自是也随之改变。我的目的不再限于吃吃喝喝，而是着眼将目光放在了沈家之上，我想替父亲分忧，想替太公分忧，想替沈家分忧，想寻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再后来，我在沈家做成了些事儿，在圣上面前做成了些事儿，野心也随之越来越大。现在，我要的是整个沈家。”
“嗤！”
杨森突然一声嗤笑，肩膀狠狠抖动，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道：“沈家？你要沈家？你一个家中排行最小的幺儿，也想接手整个沈家？你做什么白日大梦，莫要忘了，在你头上，可还有个沈立安呢！”
“我与沈立安也算是认识，此人面上虽是和善，心里却是心狠手辣，较之我都不遑多让，我自认在他面前都占不到一点便宜，你？”
杨森止不住的大笑，不屑地摆摆手道：“莫要觉得你把我害得这般惨，我便会悱恻于你。你这个人啊，心太善，道德底线又高。常常觉得做这个不行，做那个不行，只愿在太阳底下走路。像你这种人，压根儿掌管不了家族，跟你那心狠手辣的堂兄比，差远了！”
沈立筠提起壶来，我杨森斟了一杯酒，笑道：“杨森，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你的经历是我永远都不曾经历的，所以你的话，我会听。”
“不过。”沈立筠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似你和沈立安这等只会在阴暗里苟且行事的人，也只会为了几两碎银而面红耳赤，也只会把目光放在那几两碎银上面。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太阳底下做事有多么坦坦荡荡，至少我问心无愧，我敢直面应天府的百姓，试问你们如何？”
杨森一口闷下杯中酒，揶揄道：“你自诩君子，自小堂堂正正的长大，我又哪里比得上？”
沈立筠淡淡一笑，说道：“正因为我坦坦荡荡的做事，才无惧于你们的阴险不轨。”
“你从没有亲手杀过一人，但你有没有想过，整个应天府因你而死的百姓到底有多少？你的儿子因你的贪婪而死，百姓因你的贪婪而家破人亡！”
“杨森，你！贪婪成性，祸害无穷，罪无可恕，今日你所经历种种，都是这数十年来你自己所吞下的恶果！若是你的儿子在天有灵，都羞耻于生着与你一样的血脉！”
杨森一听此话，面色惨白，整个身子猛地一抖，目光闪烁，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