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印噬渊
暗河的水流裹着血锈味，云瑾瑜的脊背撞上凸起的礁石时，怀中瑾英的啼哭陡然转成尖啸。婴孩额间金印迸射流光，竟将湍急的水流劈成两道人高的水墙。对岸正在搜山的北狄暗卫纷纷掩目哀嚎，他们的瞳仁在强光中灼出青烟。
“抓住那妖孽！“首领的弯刀掷来，刀刃割破云瑾瑜肩头时，瑾英突然张口咬住刀背。金铁断裂声惊飞林间寒鸦，未长乳牙的婴孩竟将精钢锻造的北狄宝刀咬成两截！
云瑾瑜趁机钻进岩缝，腐臭的泥浆灌进口鼻。她摸到襁褓里那半枚虎符，青铜棱角在掌心刻出血痕——正是这痛楚让她想起父亲书房暗格中的机括图。当指尖触到岩壁上三道并排剑痕时，怀中的瑾英突然咯咯发笑，金印流光顺着石纹蔓延，尘封百年的石门轰然中开。
石门内冲出的腐气令人作呕，云瑾瑜用银簪挑开蛛网，见甬道两侧的青铜灯台竟燃着幽幽绿火。瑾英伸出小手去抓漂浮的光点，那些磷火却如活物般避让开来。尽头处，九尊持剑石像围成环状，中央玉台上躺着具水晶棺椁。
“云氏第三十七代守墓人云思远之女，携兵燹宿主请见先祖。“苍老女声自棺中传来，云瑾瑜的银簪脱手落地——棺中坐起的，竟是三日前投河自尽的柳嬷嬷！
老妪的尸身爬满冰晶，指节叩击棺盖发出金玉之声：“老身等了二十年，总算等到金印认主。“她空洞的眼眶转向瑾英，“当年你祖父将兵燹刻印封入你父亲血脉，便是算准这一代会有双生女……“
话音未落，墨离尘的箭矢穿透石门。云瑾瑜翻身滚入石像后方，见那男人玄甲上沾满粘稠黑血，分明是杀透整座山林的北狄暗卫追来的。
“云姑娘何必挣扎？“墨离尘的佩剑划过水晶棺，留下霜色剑痕，“你可知这兵燹印本就是云氏为帝王炼制的屠城利器？“他甩出染血的《山河渠舆图》，羊皮卷上朱砂绘制的河道突然扭动起来，竟与瑾英额间金印的纹路重合。
云瑾瑜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染血锦帕突然发烫。展开染血处，显出一行蝇头小楷：“金印噬主，当断则断“。她低头望向怀中妹妹，却发现婴孩瞳孔已化作鎏金色，嘴角咧开不属于婴孩的诡异弧度。
石像突然集体转向，持剑的手势化作某种古老剑阵。柳嬷嬷的尸身从棺中飘起，冰晶碎裂声里露出青灰色的云纹官服——竟是前朝钦天监的制式！“慕容氏的小崽子，“尸身喉咙发出咯咯笑声，“当年你祖父为求长生，将云氏嫡女炼成血丹时，可想过会有今日反噬？“
墨离尘的脸色瞬间惨白，剑锋竟开始不受控地颤抖。云瑾瑜趁机按动石像底座机关，九道剑光交织成网，将墨离尘困在阵中。怀中的瑾英突然剧烈抽搐，金印中伸出光丝刺入她腕脉，剧痛中，云瑾瑜看见无数记忆碎片——
五岁的自己躲在书房屏风后，父亲正与柳嬷嬷密谈：“……必须赶在瑾瑜及笄前找到双生女……兵燹印需至亲血脉温养……“；沧州盐案那夜，曹得召被按在烧红的烙铁上，口中嘶吼着：“云思远你这伪君子……“；最后是墨离尘跪在父亲剑下，额头重重磕出血印：“求云帅给我报仇的机会……“
“现在明白了？“柳嬷嬷的尸身开始崩解，“慕容迟本就是云帅安插在北狄的暗棋，所谓叛军之后，不过是给狄人看的苦肉计。“阵中的墨离尘突然撕开左臂皮肉，取出枚浸血的青铜钥匙抛来：“快走！地宫要塌了！“
云瑾瑜接住钥匙的刹那，整个山洞开始崩塌。她护着瑾英冲向暗河，身后传来墨离尘最后的嘶吼：“去洛京找……“巨石砸落的轰鸣淹没了余音，血腥气里，她听见金铁交鸣的古老战歌自地底升起。
暗河出口竟通向葬剑岭的瀑布深潭。云瑾瑜浮出水面时，怀中的瑾英已长成三岁女童模样，金印化作赤红血纹爬满全身。岸边老槐树下，曹得召正用她的银簪剔牙，脚边躺着十余具村民尸体。
“大小姐命真硬啊。“他吐出半截人指，腰间北狄牙牌叮当作响，“可惜那位大人要的是活祭品……“淬毒的弩箭连发，云瑾瑜抱着妹妹沉入潭底。青铜剑匣突然开启，腐尸们执剑跃出的瞬间，瑾英的血纹突然蔓延至潭水，将追兵的血肉融成猩红泡沫。
“阿姐……“女童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手指轻点处，潭底显出密道入口。云瑾瑜的虎符与青铜钥匙产生共鸣，尘封的闸门应声而开。密道石壁上，云氏历代家主的画像正逐一亮起，最终停在父亲持剑远眺的绘像上。
画像突然开口，传出云思远沙哑的嗓音：“瑜儿，当你听见这段话，说明为父的局终于到了收网时刻……“声音突然被利刃破空声打断，画像中的父亲竟流下血泪，“快毁掉兵燹印！那根本不是……“
巨响自地底传来，整个密道开始塌陷。云瑾瑜抱着不断长大的妹妹狂奔，在出口处撞进刺目天光。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荒原，残破的云字军旗斜插在界碑旁，碑文被血垢覆盖，隐约可见“龙脉“二字。
怀中的瑾英已长成少女模样，金印化作狰狞鬼面纹身爬满脖颈。她睁开猩红双目，指尖轻点云瑾瑜眉心：“好姐姐，你猜父亲为什么选你当容器？“声音忽而变成苍老男声，“因为双生子的心头血，最能温养兵燹……“
云瑾瑜的银簪刺入妹妹心口的瞬间，荒原突然地动山摇。无数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盖上的云纹与虎符严丝合缝。当最后一丝金光从瑾英眼中消散时，云瑾瑜听见百里外洛京城头响起的丧钟——整整二十七声，是帝王驾崩的礼数。
暗河的水流声混着追兵的脚步，云瑾瑜将妹妹绑在背上，腐臭的泥浆漫过腰际。她摸到岩壁上三道并排的剑痕，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这是父亲教过的云氏暗记。怀中的虎符嵌入凹槽时，生锈的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道暗门在青苔下缓缓开启。
“是云家的机关密道！“北狄暗卫的惊呼被石门阻隔。云瑾瑜擦亮火折子，甬道两侧的油灯次第亮起，映出墙上斑驳的舆图。她的手突然颤抖——朔州至洛京的水道标记，竟与妹妹腿伤溃烂的走向完全吻合。
“阿姐……“背上的瑾英发出梦呓，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后颈。云瑾瑜解开染血的襁褓，惊觉溃烂处形成诡异的图案——这分明是父亲书房那幅《山河渠要图》的局部！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及笄前夜，她曾撞见父亲用金疮药在瑾英胎记上勾画。
暗河的水声渐远，前方出现铸铁闸门。云瑾瑜掏出从墨离尘身上夺来的青铜钥匙，锁孔里积着暗红血垢。闸门升起的刹那，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成箱的军械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竟是朔州军失踪的淬毒箭簇！
“原来在这里。“阴冷男声自阴影处传来。曹得召的弯刀挑着火把，照亮他胸口的北狄狼头刺青，“三年前云思远查封的毒箭，如今正好用来对付他的掌上明珠。“他踢开脚边的木箱，淬毒的箭头在青石地面擦出火星。
云瑾瑜将妹妹护在身后，袖中银簪已蓄势待发：“沧州盐案时，父亲就该斩草除根。“
“可惜他心软了。“曹得召的刀锋划过箭箱，毒粉簌簌落下，“就像现在，你也该求我给你个痛快……“话音未落，云瑾瑜的银簪已刺穿他手腕。淬毒的弯刀坠地瞬间，她抓起把毒粉扬向对方眼睛。
惨叫声在甬道回荡，云瑾瑜背起妹妹冲向暗门。曹得召的狂笑混着咳嗽传来：“你逃不掉的……整个朝堂都在找云家女儿……“她撞开暗门的刹那，月光倾泻而下，眼前竟是洛京东郊的漕运码头！
码头灯笼的火光里，云瑾瑜瞥见妹妹腿伤的溃烂正在蔓延。那些看似随机的腐坏痕迹，此刻在月光下分明是完整的河道图。她突然明白父亲为何坚持用金疮药——那根本不是疗伤，而是在掩盖某种标记。
“大小姐留步！“熟悉的苍老嗓音让云瑾瑜浑身僵直。柳嬷嬷的尸首本应沉在暗河，此刻却好端端站在渡口，手中的灯笼映出腰间银鱼符——那是正四品漕运总督的信物！
“老身等了二十年。“老妪的嗓音不再沙哑，“终于等到云帅的后人带着完整舆图现身。“她击掌三声，漕船阴影里走出数十带甲侍卫，“兵部的老爷们，可都盼着这份大礼呢。“
云瑾瑜步步后退，脚跟触到冰冷的河水。怀中的瑾英突然抽搐，溃烂处渗出的黑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蓝光。柳嬷嬷的笑声刺耳：“云思远以为用金疮药就能掩盖舆图？他怕是到死都不知道，真正的《山河渠要图》需要至亲血脉温养……“
破空声骤响，柳嬷嬷的灯笼突然炸裂。墨离尘的箭矢穿透老妪咽喉，玄甲骑兵自林间杀出。云瑾瑜趁机滚入芦苇荡，耳边传来墨离尘的怒吼：“活捉云氏女！陛下要亲自审问！“
冰冷的河水漫过口鼻时，云瑾瑜看见漕船底部的青铜纹饰——那根本不是漕帮的船，而是工部督造的战船！怀中的瑾英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星图般的纹路，小手准确按向某处船板。
暗格弹开的瞬间，云瑾瑜的呼吸停滞。整整齐齐码着的，是二百七十三封父亲亲笔信，最早的落款竟是奉武元年——那时她不过七岁稚龄。最上方那封火漆未拆，熟悉的字迹刺入眼帘：“瑜儿亲启“。
追兵的呼喝声逼近，云瑾瑜撕开信封。信纸边缘的暗红似是血渍，父亲的字迹比往日潦草：“见信时，想必你已识破柳氏真面目。为父穷尽十年心力，借瑾英伤处藏匿真正的运河布防图，唯有至亲血脉溃烂化脓方可显形……“
水花声突然炸响，墨离尘的玄甲骑兵已至岸边。云瑾瑜将妹妹塞进空心的浮木，自己引开追兵。当她被逼至船头时，怀中的虎符突然脱落，坠在甲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原来在这里。“墨离尘的靴底碾住虎符，“云帅当年私调边军，靠的就是这个？“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溢出的黑血染红衣襟，“你父亲……咳咳……早料到我会反……“
云瑾瑜的银簪抵住他咽喉：“沧州盐案时，你故意留曹得召性命，就是为了今日？“
“错了。“墨离尘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箭疤泛着青紫，“当年那一箭，是你父亲……“他的瞳孔骤然扩散，七窍流出的黑血散发着杏仁苦味。云瑾瑜猛然回头，见柳嬷嬷的尸首正被拖上漕船，那支穿透她咽喉的箭翎上，赫然刻着五爪龙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