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惊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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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文殊阁(一)

陆阙将她扶上马车,车盖轻轻晃动,陈泠月警觉地直了直身子。

她下意识攥紧双手,若是方修远的人追过来,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

忽而一双温厚的大手覆在她肩上,近乎是唇语道:“是纪崇,原本安排他进鬼市,又怕暴露你的身份,本王只能亲自行事。”

纪崇驾着马车不走寻常路,蹲在车盖任由马匹带路。

陈泠月舒了口气,“殿下思虑周全,但为何要我进入鬼市?你与方修远之间莫不是也有交易。”

陆阙感受到她质疑的目光,知道瞒不过她,坦白道:“方修远自诩你的挚友,派人送信与我说鬼市中有你想要的线索,但要你本人前往,且不能让你察觉。”

“这不是摆明了圈套?”陈泠月心凉了半截,“殿下也觉得,方修远是友非敌,竟对他如此信任。”

陆阙察觉她语气不善,提到方修远时她出乎意料的厌恶。他安抚道:“他曾言你的过往,我……担心有所遗漏。又觉得与纪崇接应想来是万全之法,所以才……”

谁知道,这厮只想绑了人就走,丝毫没有信用可言。

陈泠月冷言冷语:“方修远此人,手段卑劣,恶心至极。殿下若与他往来,那在下另择他主也算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只要想到那张脸,身上的经络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狰狞。剔骨钻心,修为尽毁仿佛就在上一刻,只是一个名字就足以令她所有的自保破碎。

闻言,陆阙按在她肩膀上手松了力道,竟一时无措。

她垂着头,周身却忽而被束缚住。

是温暖又不容挣扎的怀抱,陆阙的脑袋抵在她的颈窝。

往日的吊儿郎当、烂心烂肺、口无遮拦,在这一刻,都化作静默。

他的身体比脑袋先做出了反应,之后才是安抚的、暧昧的甚至是恳求的话。

“别怕,我与他不来往便是。”

陈泠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僵直的身子被注入了一股生气。她震惊之余又充满感动,陆阙往日架子端得厉害,又不肯服软,能如此已是不易。

“你也算狗嘴里吐出象牙了。”

窗外传来一阵少年的调侃,纪崇倒挂在车门外,不知道在练什么功。

“这你也能听到?”陆阙怕她女子的身份被更多人知道,有些担忧。

“也就半听半猜吧,咋了,有啥我不能听的。”

陆阙:“滚回你的车顶,把耳朵堵上!”

陈泠月一想到纪崇听到这通训斥又要背地里扮鬼脸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任由陆阙将她拥在怀里,倦鸟归林大抵就是这种感觉,踏实又温暖。

“殿下于我而言,是上司亦是挚友。”

她轻轻回抱,“若殿下想知道什么尽可问我,我既然为殿下做事必定知无不言。”

陆阙闻言“嗯”了声,默默转过身子坐正。

马车行过寂静的城东,刚入朱雀街便被热闹的灯市所包裹。

车窗外夜色初降,点点灯火像即将升空闪烁的星星。三人被人流中的热闹欢笑裹挟,第一支礼花在空中绽放,一瞬间亮如白昼,所有人昂首欢呼。

只不过那欢呼声的末尾,带着一声尖锐的吼叫。惊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火光掠过,车盖上的纪崇比他们看的更清楚,隔着人群与那张熟悉的脸遥遥相望。

陈泠月只听到一声悲戚的喊叫,撩开帘子看,纪崇近乎残影般冲进了人群。

随着马车行进,她也看清了躺在人群之中的那个人。

半身衣衫被烧毁,幸好灭火及时,皮肉的损伤尚且不多,不至于骨肉模糊。

除了灰头土脸又几分难看,看上去没有太大伤。

“楼先生!”

纪崇蛮横地驱散了围堵的人群,将人扶上马车,陈泠月这才认出了是楼舫。

“小陈大夫,你快看一下。”

纪崇语气急切,倒是楼舫用剩下的半只袖子摸了两把脸,笑着摆手,“哎呀,就是有小孩儿在人堆里放鞭炮,被火燎了。”

陆阙冷着脸,示意她瞧瞧那伤口。

烫伤的地方零零散散的,确实如楼舫所言,被火星子燎了,可暴露在外面皮肤上却不止疤点。

螭龙自肩胛出摆弄着腰肢身体,腾云之姿盘踞臂膀之上。

楼舫是岐山盟的人。

陈泠月有几分震惊,风雅书生与江湖盟邦实在难以联系起来。

她想起来谢惊语那些语焉不详的话,他曾道庄云帆尚且存活于世,而他们逃出鬼市不久,楼舫的岐山盟身份就暴露出来,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报复。

方氏是百晓生起家,在鬼市之中又是特殊的存在,知道的秘密不计其数。那么多人为何单单楼舫被人烧烂衣衫?

她去瞧陆阙的脸色,对方与她显然想到了一起。

纪崇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心焦道:“到底咋了?这伤口有毒?”

陈泠月:“没有,现下没有烧伤膏药,等我回去找来敷上就好了。”

纪崇:“哦哦,话说你咋在灯市啊。”

纪崇转而问楼舫,按理说他不是回军营轮值就是在府中休息,自己一个人出来看热闹有些反常。

楼舫披上陆阙递过来的外衫,解释道:“府上收到传讯,说广安王殿下要我来灯市买些花灯,说年后入宫时带给六公主。”

“当时那人带了殿下的信物。”

楼舫摸出了一枚两指宽的玉制印章,混乱中竟然没将这东西弄丢,可见是十分谨慎。

陆阙接过去,打量两眼,“伪造私印,好大胆子。”

楼舫点头,“这私印到我手上时我仔细查看,除了几月前殿下磕掉的一块瑕疵外,足以以假乱真。本来是想看看,对方是个什么路数,没想到是这种小把戏。”

纪崇闻言急了:“你既然早知道有诈就不该以身犯险。”

楼舫摇头,“若非如此,我们始终处于被动。虽然不知是哪位皇子的手笔,但至少可以断定他们现在还不敢轻易动手。这点小伤大概也是试探殿下的底线。”

陆阙皱眉,并不赞同:“既然是试探,便会一而再再而三,他们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如此极端行事,若牵扯出旧案,免不了牢狱之灾。”

一向风雅平和的楼先生竟成了这群武人中最疯的那个,他直言:“旧案如何定论我何曾惧过,断不会为了安稳度日就颠倒黑白。”

陆阙:……

纪崇:……

陈泠月:……

陆阙给纪崇使了个眼色,纪少对着楼舫的脖颈就是一记手刀将人打晕。

陈泠月:“……殿下,若不想我知道旧案,大可让我回避。”

陆阙叹了口气,“怕你听了吃不下饭,等楼舫醒过来想说自然就告诉你了。”

陈泠月:“那现在……”

陆阙道:“开春文殊阁开阁,我已将你的名帖送到苏太傅手上,以其门生身份入文殊阁读书,暂避风头。”

自从她在那三场比试中崭露头角,不仅是突厥人打探她的身份,京中官宦人家也似有若无地提到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还好那日戴了面具,否则说亲的媒婆早就在广安王府金字牌匾下排队了。

再这么下去,调查陈泠月的人越来越多,难免百密一疏。再加上方修远是个疯子,很难想象会做出来什么。

而文殊阁虽是文人所居,但擢天下英才,居平芜山之上,依奇门遁甲之术布局,机关重重,算是京中极安全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听闻舒家今年有一儿一女得举荐进入文殊阁,更有文书档案存放于此,更方便陈泠月查案。

她知晓陆阙良苦用心,文殊阁每年擢选的弟子不过十几位,放眼九州十四道,也是万里挑一。若她有功力在身,自然天人之姿,如今再看泯然众人,若非陆阙周旋,只怕是没有机会的。

“多谢殿下,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陆阙挑眉,“小事一桩,本殿下也在文殊阁任职好吧,举荐个弟子顺手的事儿。只不过,苏太傅门生众多,不惹人注意。”

纪崇却非要拆台,“你还有这好心呢?”

陆阙作势要打,忽而马车一顿,纹丝不动了。

“本少看看。”纪崇往窗外看了眼,“这么快到王府了,就是停的位置有些奇怪。”

他扛着楼舫先下车,一边往里走,一边嘀咕着这马训练时怕不是没喂饱,离府门隔的有点远。他目不斜视,又被楼舫身子挡了视线,竟不知不觉中撞到了人。

一声清脆的惊呼,娇滴滴的女声吓得纪崇蹦了三尺直接跳到屋檐上。

陈泠月推开车门,见陆阙伸了胳膊过来,看到地上娇弱女子也视若无睹。

她站稳,不远处那主仆二人也整好了衣襟,梳理好的发髻稍显凌乱但终归得体,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

“瑶清奉兄长舒渊之命,为师长送上长明珠,望殿下安康和乐。”

除夕将至,人情往来实属正常,但让女眷来送,怕是只此一家了。虽是打着敬重师长之名,但舒家的心思,迟钝如陈泠月也能瞧出几分。

陆阙负手而立,任由舒瑶清举着礼盒。长明珠于他实在算不上稀罕物,平仄院修葺时用来做了点缀。

让舒瑶清来送,不过是再刷刷好感,这张脸在美人如花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盛京也是别具一格的。

陈泠月冷眼旁观,更不可能替陆阙应下。还是府中管事被纪崇叫了出来,从那双弹琴的芊芊玉手中仓惶接过。

“多谢你兄长心意,天色不早了,让管事送你二人回去。”

舒瑶清恭恭敬敬行李,京中贵女礼仪周正,她被教养的很好,在陆阙这种混不吝面前更是明显。

末了她鼓起勇气,怯生生说,“殿下开春入职文殊阁,瑶清不通军礼还望殿下多多照拂。”

陆阙摆摆手不答,拉着陈泠月径直进了府门。

到了府中陈泠月拍开他的手,道:“舒小姐确实是妙人,来日成了文殊阁得意弟子,与您再传一段佳话,只怕是人人羡慕了。”

陆阙:“……陈皖……”

“纪少!等等我!我去给楼先生送药!”陈泠月忍着笑,扔下句调侃,跟着纪崇走了。

府上灯火一盏盏亮起,等楼舫醒过来,也已快到除夕,四人围着火炉在陈泠月那方小院取暖,将来年心愿扔进炉中。

等到陈泠月扔进去,遮盖得严实,但陆阙还是看到了。

于是他将一团白纸扔进去,对天许愿,来年她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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