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苦本地派久矣
接连四句话环环相扣，藤原智宏的表情不卑不亢，但话里却有着抗争到底的坚决。
说完，他双手快速探入自己的风衣内，再将手抽出摊开向大家展示时，掌心里赫然躺着两把一模一样的手枪！
寂静，落针可闻的静。
原本像是煮开的沸水般哄闹不已的现场，此刻却如同一潭死水。
藤原智宏看着吉川春岱和青木次郎两人，眼神里充满了嘲讽之色：
你们不是说我丢了枪吗？
那这是什么？
藤原智宏摊开的双手里，静静地躺着两把刑事部的便衣警察们再熟悉不过的老伙计。
SIG-P230手枪，自1995年日本从德国引进后，就主要配发给都道府县警察本部刑事部的便衣警察使用。
因此佐藤武昌和吉川春岱这样的老刑警都不用凑近看，一眼便知道这质感绝对是真的。
见到藤原智宏拿出两把枪，青木次郎顿时瞪大双眼不敢相信。
根据他的推断，明明藤原智宏身上只有一把枪，而且那还是福田纯子的配枪才对，怎么这会又变出两把来了？
那岂不是说，他青木次郎的推断是错误的，连着吉川春岱也被他带偏了，十拿九稳地跟佐藤部长汇报后，兴师动众前来，结果却扑了个空！
这无异于即将完成灵魂大融合的时候，却突然告诉你憋着！
这一憋，是要憋出内伤的。
那么内伤的承受者又会是谁呢？
青木次郎想到这，打了个寒战。
根据职场压力学定理，压力只会层层向下传导，最后变成压死最下层的一座山。
吉川春岱会因为对此事核实不细致，一定会在佐藤武昌面前承受巨大的压力，挨一顿批都是小的。
课长挨了部长批，那就只能转过头来批评他。
而青木次郎被吉川春岱恼恨之后，之前承诺的课长辅佐肯定是没戏了，说不定还会因此失去吉川课长的信任，被大阪本地派边缘化......
这个后果，是青木次郎绝对不能接受的！
因此，在场的人里面，他是最不能接受藤原智宏的枪还没丢这个事实的。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有两把枪，这、这一定是模型！”面对这个将会毁掉自己的结果，青木次郎选择了挑刺，他立刻大声地道。
可他这话一出口，不仅藤原智宏根本不屑于搭理他，甚至就连吉川春岱都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这枪假不假，他们在场这些火眼金睛的老刑警难道看不出来么？
青木次郎从这一眼中看到了课长的嫌弃，还有些许厌恶和怀疑，这更令他如坠冰窟！
完了，看样子吉川课长已经开始对他产生负面的想法和评价了！
青木次郎的心理素质很差，一想到这便开始额头冒汗，甚至脸色都有些苍白。
刚才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伤势似乎又开始复发，顿时感觉身上一阵阵痛感袭来，颇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一旁的组员们却是有些冷淡地瞄了眼快站不稳的青木次郎，尤其是刚才被他训斥的那个警员，更是直接假装看不见，根本没有出手扶一把的意图。
从跟着青木次郎抓捕藤原智宏失利后，这几名组员内心就隐隐有些怀疑他的组织和指挥能力。
但那时因为还有藤原智宏这个强敌在旁，四人在相同的处境下激发了同仇敌忾的心理，原本还能一致对外。
可等到青木次郎矢口否认是他传令来抓藤原智宏的时候，组员们内心便对他萌生了失望，让这个凝聚力本就不算很强的小组顿时出现了裂隙。
现在，藤原智宏拿出了自己没丢枪的证据，就连吉川春岱看了都一时沉默。
青木次郎更是直接乱了方寸，甚至出现了怯场和崩溃的迹象。
这样的表现落在组员们的眼里，又怎么能让他们信服？
这个平时就缺乏凝聚力的小组顿时变得各怀鬼胎。
“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不是真的！”
青木次郎有些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道，随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他顾不上继续托着自己脱臼的手臂，想要凑上前去将藤原智宏手上的两把枪拿起来查看。
面对摇摇晃晃走上前来的青木次郎，迎着他那布满血丝的魔怔眼睛，藤原智宏摇了摇头，眼神冷淡，往旁边轻轻一个侧身闪避就将他躲开。
青木次郎扑了个空，身子有些不平衡，踉踉跄跄地又绕了回来，同时急得大吼。
“让我看看！”
看着他这状若疯魔的样子，藤原智宏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青木次郎，原本沉重的场面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藤原智宏还没说话，一旁已经有人出言喝止了他：“青木，回来！”
是吉川春岱，自己的心腹亲信如此丢人，他实在看不下了。
吉川春岱感受着身旁佐藤部长时不时投来的审视目光，虽然这位心机深沉的部长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你吉川春岱和手下的这个傻子到底怎么回事？
吉川春岱在这带有极强压迫力的目光中，只能硬着头皮先叫停了青木次郎。
好在青木次郎虽然震惊、失望，但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是会听吉川春岱的话。
他转向吉川春岱，依旧喃喃道：“不！不可能！课长，这一定是假的，藤原智宏的枪丢了，他肯定是临时借了别人的枪来应付检查！你快去看一下，这肯定不是他的编号！”
看到他如此失态的表现，佐藤部长一直皱着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那张本就刻板的脸阴沉着，更是显得格外吓人。
他似乎有些怀疑自己手下的刑事部到底还是不是那个精英云集的核心部门？
而吉川春岱却是在听到青木次郎的话后不动声色地盘算了起来。
虽然明知道青木次郎说的有些荒谬，但吉川春岱还是不愿放弃这最后一丝可能。
毕竟他和青木次郎现在是损益一体的关系，要是真的搞错了，那在佐藤部长面前也不好交代。
于是，吉川春岱上前去拉住青木次郎后，对藤原智宏说道：“智宏，并非我不相信你，而是出于谨慎考虑，为了确保这把枪确实是你的，你把编号给我看一下。”
说着，他拿出手中的警员配枪登记名册，示意将依此进行核对。
藤原智宏冷笑一声，脸上带有些许嘲讽神色：“吉川课长，你可曾听说过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的道理？”
吉川春岱的脸一僵，明显有些挂不住。
不过能混到领导的老登一般都有个过人之处，
那就是根本不知脸皮为何物！
反正不管藤原智宏答不答应，他都决定直接上手。
吉川春岱趁藤原智宏说话的功夫，一把伸出手，往他手中的枪抓去，速度非常快，想要直接将之夺走！
藤原智宏似乎早就料到这个老登会不顾脸面地抢夺，早有准备的他直接将枪包握住，一个翻转便将枪收了起来，让吉川春岱根本无从得手。
“智宏！这就是你不对了，不检查一下怎么知道真假？”见他将枪收起，吉川春岱立刻有些急切地道，同时想要去掰开他的手。
藤原智宏丝毫不搭理他，装作听不见，直接走到黑着脸的佐藤武昌面前，双手将枪奉上，道：“是真是假，请佐藤部长亲自查验便可知晓！”
说着，他还故意在身子右侧留下了破绽，引诱吉川春岱前来抢夺。
果然，急了眼一心只想抢到手的吉川春岱似乎忘了佐藤武昌还在，立刻伸手就要去他手上夺枪。
趁这个机会，藤原智宏见他近乎紧贴着自己，反手给了吉川春岱狠狠的一个肘击！
他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吉川春岱的肥肚腩上，顿时如同戳入了一块大橡皮糖。
“八嘎！啊！”
尽管经过肥厚的脂肪削弱，但吉川春岱大概是被戳到了肾脏，顿时疼得嚎啕大叫，活像被捅了一刀的年猪。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当着大家的面殴打自己的科长，藤原智宏他怎么敢的？
可藤原智宏不但干了，还不屑地大声骂道：
“看你这样的小人不爽很久了！身为上司却三番五次地想要诬陷我，无非就是为了你们大阪本地派的利益！如今还敢对部长不敬，不就是因为他从警视厅调来的吗？”
“呸！恶心！”
说完，他啐了一口唾沫在吉川春岱脸上，回过头又作恭敬状，双手捧枪呈给佐藤武昌：“部长恕罪，是属下多嘴了！”
青木次郎人都看傻了，顾不上捂着自己那挨打后依旧感觉火辣辣的脸，连忙伸手去扶吉川春岱。
当着佐藤部长的面，编造了个如此荒唐的理由就开始殴打上司，藤原智宏这是不想混了？
他迅速将目光投向佐藤武昌的脸上，想看看这位警视长到底什么反应。
不料佐藤武昌冷哼一声，那对目光摄人的豹眼从两人脸上扫过，虽然不是冲着藤原智宏而来，但依旧让他感觉到脸上一阵刺痛。
令青木次郎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面对藤原智宏如此蹩脚的借口，佐藤武昌竟然什么也没说！
他仿佛没看见藤原智宏刚才殴打和羞辱吉川春岱，也没听见那些挑明派系斗争的话。
这说明......
青木次郎瞪大了眼睛，仿佛读懂了佐藤武昌的意思。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尤其是代表着默许的时候。
难道佐藤部长真的和大阪本地派不睦？
现场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其他人都保持目不斜视地眼观鼻，只有吉川春岱依旧疼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缓了缓，佐藤武昌这才神情严肃地开口道：“胡言乱语！都是大阪府警的一份子，哪有什么大阪派和外来派的说法？”
他义正辞严，坦荡的脸正色道：“拉帮结派，搞小山头是不对的！我们刑事部绝不参与这样的歪风邪气！藤原君，你这个说法不能再提！”
“嗨！部长，属下明白了！”
藤原智宏当然明白了，说法不能提，不代表说的不存在。
而且没说他做法不对！
看来佐藤武昌也苦大阪本地派久矣！
“请部长查验！”藤原智宏恭敬答应后，依旧保持着双手呈枪的姿势。
佐藤武昌瞥了他一眼，伸出手，缓缓拿起藤原智宏手中的两把枪，翻转枪身，查看上面的登记编号。
两把保养良好的枪都光洁如新，这是一个合格的刑警该有的素质。
这点令爱惜武器的佐藤武昌感到颇为满意，作为从一线爬上来的刑警，他深知枪支保养对工作的重要性。
只是，其中一把枪上面总有股隐约的尿骚味，淡淡的萦绕在鼻尖....
佐藤武昌微微皱眉，又似是不经意地轻瞥了藤原智宏一眼。
吉川春岱刚缓过来站起身，恰好看到了佐藤武昌的表情，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佐藤部长这是什么眼神，似乎带着点嫌弃和厌恶，仿佛闻到人类在吃榴莲的猫.....
他在佐藤武昌手下待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古板的部长做出这样的表情，一时十分不解。
看今天这双簧唱的，这两人一早就认识？
吉川春岱死死盯着藤原智宏的脸，想要从中找出些端倪。
但看着又不太像，否则刚才佐藤武昌就该旗帜鲜明地支持藤原智宏才对。
佐藤武昌将两把枪的编号都看清后，缓缓将枪递还给藤原智宏，对着身后的人道：“报一下两名警员的配枪编号。”
“嗨依！”听到佐藤武昌的吩咐，登记册上的枪支编号很快就被找了出来。
“藤原智宏，配枪编号：DBPD594222”
“福田纯子，配枪编号：DBPD171819”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报编号的声音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佐藤武昌，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到底结果如何。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佐藤武昌那张脸上的神情近乎毫无变化。
他一向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甚至不会展现出什么情绪波动。
习惯了部长脾气的老刑警们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有人私下跟同事们开过玩笑，说佐藤部长脸上其实一直焊着副面具，所以才会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表情。
终于，在青木次郎的目光中，佐藤武昌看着藤原智宏，点了点头，依旧保持着惯常的硬邦邦语气开口说道：“编号确认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