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有的人活着
书房披着淡淡的晨曦,太阳刺破层叠的云雾,看向勤勤恳恳的老管家。
艾弗斯昨晚睡得很不好。
作为一个正常的管家,他并不想每天一醒来就面对吃人的城堡、举止奇怪的疯伯爵、乱玩静止的女巫。
就在昨天,这个疯伯爵甚至还把女巫带到森林深处的小屋去,丝毫不顾在他离开的那一个月里堆积如山的政事。
最早的时候,这些政务都是艾弗斯一个人在处理,它们差点压垮这位年迈老人的腰。
好在痛苦的生活并非一成不变。
就在伯爵去特兰尼布尔镇的那段时间里,白桥堡心情愉悦,将那个被封进油画里的老混蛋吐了出来。
格瑞科,他才是伯爵最开始的管家。
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太好,但艾弗斯还记得自己再一次看见那个老混蛋时是多么的老泪纵横,多么的声泪俱下。
立刻就把工作分了一半给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格瑞科已经重新熟悉了白桥堡的新事务。艾弗斯也终于可以安心卸任,将权力移交,稍微地享受一下贵族生活了。
书房……我再也不想和公务打交道了。艾弗斯点了点头,对着身畔的格瑞科笑道:
“下一次伯爵回来的时候,务必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他,好吗?”
格瑞科点了点头。艾弗斯笑了笑,但依旧有些不放心,叮嘱道:
“你应该改一改你嚣张跋扈的脾气,格瑞科,伯爵不喜欢这样的性格。”
“笑话。”格瑞科毫不在意,甚至坐在伯爵的椅上,“我的侄子是男爵!他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能动我一根毫毛。”
艾弗斯叹了口气:
“你这样是要吃大亏的。”
格瑞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你就是太胆小。”
艾弗斯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拾起自己的拐杖,走出书房。
格瑞科太过张扬,等到伯爵回来肯定要给他一点小苦头吃的。
但这跟我没关系,艾弗斯想着,被伯爵压榨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他突然停住,停在窗边远眺。
就在窗外,风车的旋翼、皑皑的白雪、零星的侍卫勾勒出一副完美的画卷。
岁月夺去往日的雄心,时间赐他腐朽的容颜。艾弗斯老了,这幅漂亮的景色在他心中起不了波澜,他现在只想在度过余生的每一天时,都能在日记里写上一句:
“今日无事。”
……
……
“艾弗斯走了?”
白桥堡的书房,面对先前被吞进去的旧管家,马鑫多少有些诧异。
他刚解决完女巫的事情,现在回来,要处理一下在艾弗斯口中不解决就睡大街的问题时,却发现老管家先他一步跑了。
格瑞科坐在那张属于伯爵的椅子上,没有起来的意思:
“是的,伯爵,我不在的时候,都是由艾弗斯来做您的管家兼军事兼间谍兼内政兼外交兼……大臣,而现在我回来了,他已经将权力移交给我。”
马鑫有点失望,他还是挺喜欢艾弗斯的。
那是位真正忠诚的管家,真正良善的贵族,挺想同他继续合作的……好吧,没他也不是不行。马鑫点了点头,发问道:
“在我离开的时间里,白桥堡都发生过什么大事?”
壁炉噼啪作响。格瑞科拿出折扇,随手扇着风:
“伯爵,最大的事情是,白桥堡这个季度的修缮费用是十五头绵羊。”
“嗯……嗯?”
“千真万确,这是经过精确计算得出的数字,足足比去年多了一倍,白桥堡的胃口越来越大。”
“什么胃口?”
格瑞科顿了顿,狐疑地盯着伯爵:
“您别告诉我您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马鑫笑了笑,就在他要承认的时候,他回想起艾弗斯曾经的告诫,于是不动声色地吐道:
“我命令你告诉我。”
格瑞科沉默了一会,态度重新恭敬起来:
“您知道白桥堡一直在吃动物……它的这个需求还在不断增长。”
马鑫皱了皱眉:
“我记得艾弗斯告诉过我,它有智慧,吃人只是因为不高兴,而且过一个月就会吐出来?”
“没错,伯爵,白桥堡喜欢人类,它允许我们住在里面。但它是活着的,总归得进食,倘若我们喂的牲畜满足不了它的需求,您就别怪它自己找吃的。”
“那为什么不喂饱它?十五头绵羊并不算多。”
“伯爵,不是这样的,白桥堡正在变得活跃,未来它站起来可能变成一件寻常的事情……所以它的胃口变大了,去年冬天它只吃掉七头绵羊,而现在变成了十五头。”
“我们买不起吗?”
“修缮城堡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不过还不至于买不起……真正的问题是,这个数字很快就会呈指数级增长。”
马鑫沉默了一会,抬起头:
“你的意思是,如果满足不了白桥堡逐渐增长的需求,未来它就会站起来,在科克的土地上乱跑,一边跑一边吃人?”
“是这样的,伯爵。”
这可真是麻烦。
马鑫陷入沉思,他到现在才理解艾弗斯口中“不解决就睡大街”的问题是什么。
“除了喂饱它,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房间里有点热,格瑞科继续扇着风: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如果您认识哪位会生命魔法的术士,或者某位德鲁伊,可以把他请来科克问一问。”
马鑫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无法解决,但好在白桥堡目前吃的还不算太多。
尚有时间解决这个问题。
“除了白桥堡的异动,还有别的事吗?”
格瑞科抬起头:“那可太多了,伯爵,您想听哪一个?”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我来讲,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在白桥堡之战中阵亡的那些小贵族的家属来到这里,要求抚慰金。”
马鑫想了起来,当时的战斗中,西吉斯蒙德的奇袭的确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要求抚慰金也是人之常情。伯爵点了点头,在旁边的椅坐下;
“你们给了吗?”
“给了,但没完全给。”
谜语人能不能去死啊。马鑫腹诽一句,忍耐着回复道: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看着给就行。”
“伯爵,事实上,艾弗斯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然后他就发现那些小贵族的家属一个比一个狮子大开口。”
“有多大开口?”
“他们将战死的人塑造成英雄,要求更多的赔偿……这么说吧,要不是我亲眼目睹过这场战役,一定会以为当时有数百个骑士发动撼天动地的冲锋,其中每一个都历经了一场可歌可涕的战斗,并不幸地身中数箭,即使这样,倒在地上、身死之前的他们还在高呼‘亚诺·施特劳斯万岁!’”
“这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他们这么英勇,抚慰金就不能按照一般骑士的标准发,而是要配得上国王的礼遇。”
马鑫的嘴角有些抽搐,他想起了那个穿着几百块鞋子却仍敢在贫困认定书上填“家庭年收入1000”的室友。
“这种明张目胆的诈骗有用吗?”
“有用,当第一个这样做的贵族从艾弗斯那里得到了三倍标准的抚慰金,大家都习惯在要钱的时候连哭带唱一段。”
“你们给了吗?”
壁炉噼啪作响,格瑞科得意地扬起了头:“艾弗斯想给,我说实话,他就是太心软了,看不得别人在面前哭闹……但我不一样,我从白桥堡里找了几个侍卫,把那些混蛋都赶了出去。”
“做的不错。”马鑫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位管家虽然对他毫无尊敬,但至少做了一件漂亮的事。
格瑞科也笑了笑,但很快严肃起来:
“但是,您知道,这是个很得罪人的活计……我对此无所谓,但那些动手的侍卫理应得到奖赏。”
马鑫微笑:“没问题。”
格瑞科挥了挥手,房门马上被打开,几名身着锁子甲、披厚绸缎外衣的重装侍卫鱼贯而入,单膝跪在地上。
“这就是那些勇士了,”格瑞科摇着扇子,“我先前答应他们,伯爵回来后会有赏赐。”
我还不知道该给什么……马鑫想了想,微笑着对地上的众人喝道:
“卸甲,凉快凉快。”
“嗻。”
零零星星的答应声,几个侍卫依旧跪在地上,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
马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转移到了格瑞科脸上,后者得意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对着他们道:
“既然伯爵让你们卸甲,”
他一甩手。
“那你们就卸吧!”
“嗻!”
侍卫们的回应震耳欲聋,衣带解开、盔甲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格瑞科得意地摇着扇子,看向面无表情的伯爵:
“伯爵,您别太在意。”
“这些人跟我久了,一天天地下来,就只知道格瑞科我,不知道伯爵您了。”
马鑫面无表情,并不答话,抬手拉铃,很快,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去叫艾弗斯回来,”伯爵对她吩咐道,“就说是我的命令。”
直到仆人离开,马鑫也没有再看格瑞科一眼。这让后者很是疑惑,不由得向他发问:
“伯爵?”格瑞科摇着扇子,“艾弗斯已经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了,您不需要叫他回来,我完全可以胜任您的管家,完全可以……”
格瑞科突然止住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伯爵的眼神。
很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