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万世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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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桃花树

万元六十八年。

虞国,李县。

城池内万人空巷,许多衣着各异的百姓拥挤在长街。

他们有的穿着粗布麻衣,有的穿着绸缎华裳。

有街头剁肉的屠夫,有卖笑的娼女,亦有水火棍擦至反光的衙役,以及坐在马车中的老爷。

不分贵贱,所有人的眸光,紧紧的望着那城楼高处,温润如玉的白布。

偌大的长街中,没有喧嚣,仅能听见阵阵急促的喘息声。

使得这炎炎夏日的县城,亦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压抑的阴影。

白布上,渐渐显露了一个名字——李知落。

“知落公子,成仙苗了!”

“时隔五十年,我们李县再出仙人了!”

“是县令的公子!!!”

一道道惊呼声响起,压抑许久的人们,终于放下了提起的心,脸庞上浮现着真挚的笑脸。

早已等候许久的衙役快手,立即用短刃刺向身下的骏马,向县衙疾驰而去。

...

县衙——

县令李仙,在听取了衙役快手的汇报后,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

他只是挥手屏退后,深深呼了一口气,向里屋走去。

“仙儿,知落...失败了?”

一阵虚弱干涩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李仙眸光复杂,推开里屋的房门。

榻上那盖着蚕丝被的老人,面如枯木,颧骨瘦削,双眸无神,似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九叔...

知落没有丢你们的人,时隔五十年,他成功了。”

李仙走至塌前,将滑落的蚕丝被温柔提起,轻声耳语。

听到这话,老人似是愣住了,无神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头顶的紫杉房梁,神情定住许久。

他的眼前,不知何时一阵恍惚,浮现起五十年前,十兄妹的脸。

五十年前,李县还叫做张县之时。

有十位破落牛倌家的子女,因为耕牛被张县令强制征收,没了祖传的生计,冒险去仙山求仙。

牛倌们没有什么文化,识字不多,但志气相投,子女们便索性以一至十命名。

其中,六位失散于途中,生死不知,四位到了仙山,两位入了仙门。

李九和李四没有灵根,无缘仙门,却也承了王七和陈十的仙人余荫,回来后无数豪绅地主巴结,使得张县变成了李县,富贵一生。

一恍惚之间,已经五十年过去了啊...

李九侧头望向李仙,似是透过李仙那神似李四的脸,望见了四十年前,那朦朦细雨下,毅然再次走向仙山的李四。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堪,亦越来越坚定:

“枯井之蛙既见苍穹,岂愿平庸余生?此身既向仙山去,便如离弦之箭、破冰之舟,绝不回头,亦不悔!”

五十年后,四哥之孙李知落,终于继承了他的遗志,踏上了仙途。

“好啊,好啊...”

李九沙哑的声音微微颤起,如枯树般蜡黄的脸颊尽显疲态。

牵挂了多年的心事在此刻尘埃落定,但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反而内心空荡荡的,满是怅然。

李仙心神一紧,握住了李九满是暗斑,如粗糙树皮般的右手,轻声宽慰道:

“九叔,若没有您留下照料我,便没有如今的县令。

知落之所以求仙,为的不是什么继承遗志,而是为了给您寻续命的丹药。

您对我如亲子,待知落如亲孙。

您才不是什么逃兵,我爹他...才是。”

李九的头越来越昏沉,感到耳边李仙的声音越来越小。

恍惚之间,无数生平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烁。

五十二年前,桃树下,私定终身后,小十那羞如桃花的笑颜。

五十年前,寻仙途中,小十哭着抱着血泊中的他,问他怎么那么傻,要为她挡住狐狸的扑咬,没了右手。

四十二年前,一缥缈伟岸身影,踏云而来,素白轻纱随风而舞。瞳孔淡漠,道仙凡两隔,劝李九断了念想,留下一生肢丹药后飘然而去。

四十年前,李四毅然再次走向仙山,誓要替阿九向小十讨个公道。

“仙凡两隔,仙凡两隔...

灵根之别,真如不可逾越的天堑吗?”

李九呢喃着,透过窗,恍惚间仿佛再次望见了五十二年前的那颗桃树。

春风拂过树枝,桃花不断摇曳,与树下小十羞红的脸相得益彰。

一股诱人的果香顺着夏风飘进屋内,使得回忆渐渐破灭。

当年的桃花,以变成了一颗沉甸甸的桃果。

“仙儿啊...桃树上,怎么才一颗果子啊?”

李九虚弱的声音沙哑至极。

李仙闻言望向窗外,那桃树上,明明遍布桃花,哪里来的桃果?

他下意识张嘴欲言,却又合上了嘴,两行清泪默默的从其脸颊流下。

他很显然已经明白了李九如今的境地。

咧着嘴,强颜欢笑着:

“可能是虫害,九叔...”

未等他言毕,手中李九的右手,便传来一股凉意。

李九的眼帘,也不知何时早已阖上,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浮现着微笑。

李仙身躯一颤,跪在李九榻边,泣不成声:

“九叔...”

远处,私塾中书童的郎朗读书声,伴随着桃花香,渐渐透过窗户,飘向屋内。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翌日——

李县格外的静默。

无论是剁肉的屠夫,扛着扁担的佃农,还是卖艺的武夫,招客的娼妓,脸庞上都浮现着一股浓郁的忧愁。

城中各处皆可见身着麻衣之人。那一片片素白,如同冬日里的初雪,只是这雪却带着无尽的哀伤。

低声的啜泣和麻衣的摩挲声在大街小巷中不绝于耳。

县学教谕周怀,关上窗户,走至书案处,轻轻一叹。

提起狼毫笔在宣纸上挥舞:

“万元六十八年,县令李仙之父李九溘然长逝,噩耗至,全城缟素,皆着麻衣,悼亡者。此乃县令有恩义于百姓,民众自发为之,尽显淳风。”——李县县志。

此时,在不可瞭望的云雾间,一株桃树亭亭玉立。

树干修长,树皮泛着神秘光泽,纹理如符文。枝叶似翡翠雕琢,在微风中闪烁光芒。

枝头一颗粉白果子圆润饱满,散发光晕,在摇曳许久后,划过岁月长河,似流星般向某一处坠落。

那一处的年份,在岁月长河中熠熠生辉。

——万元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