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奴家愿做牛做马
杨鸿轩的意识从混沌中渐渐苏醒,双眸缓缓睁开,却凝滞着空洞与迷茫,许久之后,那目光中才缓缓浮现出一丝对当下处境的认知,他终究是接受了自己穿越这一离奇事实。
上一世,身为资深装修设计师的他,在繁华都市的霓虹灯下,为了生活与梦想拼搏不息。好不容易为一排别墅区精心绘制出样板蓝图,满心期待着甲方点头认可,憧憬着即将到手的丰厚报酬,那是他辛苦付出的回报,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许。然而,命运却在那一刻无情地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只因加班至深夜,拖着疲惫身躯走在归家路上的他,与一辆失控疾驰的货车瞬间相撞,生命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的遗憾与未竟的事业。谁能料到,灵魂竟穿越时空,附身于这个封建社会小牛棚中的躯体之上。
杨鸿轩轻叹一声,那叹息声中饱含着对上一世命运的无奈和对这一世未知的迷茫。他强忍着脑海中如针刺般阵阵袭来的剧痛,全力梳理着原主混乱而又陌生的记忆。
原主亦名杨鸿轩,身处大良王朝边疆的一座小城,是个无所作为、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人送外号“棒崽”。早年便遭遇父母双亡的不幸,或许是生活的磨难扭曲了他的品性,从此在这市井之间浑浑噩噩,惹是生非。就在昨日,他在酒精的驱使下,色胆包天,当街调戏一位商家小姐,这等莽撞无礼之举自然引发了众怒。小姐身旁的十几名家丁蜂拥而上,对他一顿拳打脚踢,直至他气绝身亡。随后,他的尸体被随意拖回这牛棚之中,只等衙门仵作前来验尸,便要被无情地丢弃至那荒草丛生、白骨累累的乱葬岗,仿佛他的生命从未被这世间珍视,只是一粒微不足道、随时可以被抹去的尘埃。
“嘿,张家又怎样!杀人偿命,不偿命就赔钱!只需五两银子,五两银子!这事儿咱们揭过!”
“若是不给,就天天过来哭丧!哎哟我的轩哥儿,你死得好惨呐!”
牛棚不远处,几个棒崽正与一位老管家激烈地争执不休,他们扯着嗓子,唾沫横飞,那贪婪的模样仿佛一群饿狼在争抢一块肥肉。老管家被这喧闹与纠缠搅得心烦意乱,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厌烦与不耐。他高声呼唤着越来越多的家丁,家丁们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快步走来,那棍棒在手中挥舞,似是在向这群无赖展示着张家的威严与不容侵犯。
“咳咳——”
牛棚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混合着潮湿的干草与牲畜粪便的气息,杨鸿轩只觉胸口一阵烦闷,终于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
“没死?没死呢!都赶紧滚出张府!”老管家回头望来,那表情冷漠至极,犹如寒冬腊月的坚冰,毫无一丝怜悯之意。在他眼中,一个棒崽的生死,不过是几两银子就能轻易打发的琐碎之事。这些市井无赖,在他看来如同街边的野猫野狗一般低贱,早几日或晚几日横尸街头,都不会在这世间掀起一丝波澜,也不会有人为之惋惜。
七八个棒崽见状,顿时气焰嚣张起来,口中不干不净地回骂着,那粗俗的话语如同污水般泼洒而出。其中有两个更是毫无廉耻之心,竟解开裤子,在张府门前肆意撒尿,以此来宣泄他们的不满与挑衅。然而,他们终究是心虚的,还未等家丁们冲过来,便听到一声“风紧扯呼”,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一片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消散的污言秽语。
“轩哥儿,你没事情的吧?”扶着杨鸿轩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汉子,他说话时嘴巴会不自觉地微微抿起,眼神中透着关切与担忧。
“没事,哥儿能挺住。”杨鸿轩压低声音,模仿着原主平日里的腔调,心中暗自庆幸原主记忆的存在,让他能够勉强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竭尽全力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生怕被人识破这灵魂穿越的秘密,在这陌生而又危险的世界里,任何一点异样都可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根据原主的记忆,此人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发小,名叫狗蛋。名字虽质朴憨厚,实则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撞之人。想当初,原主仅用了一把花生,便将他轻易地忽悠成了棒崽,从此跟随原主在这市井之中浑水摸鱼,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荒唐日子。
在这大良王朝,棒崽,简单来说,便是那些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流氓泼皮、街溜子之流。他们今日去东家充当打手,凭借着一身蛮力和凶狠的架势,为东家摆平那些见不得光的麻烦事;明日又去西家帮忙收人命租,全然不顾他人死活,只要能拿到银子,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一旦赚了银子,便在酒楼中肆意闹腾,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尽情挥霍,而后夜宿于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清馆之中,与那些风尘女子寻欢作乐。然而,一旦银子花光,陷入穷途末路之时,他们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完全丧失了人性与良知。
大良王朝为了维护社会治安,对刀剑之类的兵器管制极为严格。像原主这样的泼皮无赖,手中自然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大多只能在腰间别着一根短哨棒,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威风,整日招摇过市。久而久之,便被人们轻蔑地称为“棒崽”。这“棒崽”二字,在大良的土地上,已然成为了邪恶、堕落与无耻的代名词,臭名昭著,遭人唾弃,仿佛是社会毒瘤一般,扎根于这世间的阴暗角落。
随行的七八个棒崽,眼见杨鸿轩大难不死,顿时起了哄,叫嚷着非要让他请客喝酒,以此来庆祝这所谓的“劫后余生”。杨鸿轩心中暗自叫苦,他哪里有心思与这些无赖周旋,无奈之下,只好佯装昏迷过去。这一招果然奏效,那些棒崽见状,以为他伤势严重,顿时没了兴致,嘴里嘟囔着各种不满的话语,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轩哥儿,你的银子。”待这些人走远,狗蛋左顾右盼了一番,那模样像是做贼一般小心翼翼。随后,他才从怀里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把被体温焐得发热的碎银,递向杨鸿轩。
“还有信儿。”
“哪来的?”杨鸿轩怔了一下,在他所继承的原主记忆中,即便偶尔跟着众人吃了大户,所分得的银子也绝无如此之多。这突如其来的财富,让他心中涌起一丝疑惑。
“杀婆子给的,你的苦籍卖出去了。我见了一回,是个北面来的逃难女,凑了五两银子,杀婆子分走了三两,轩哥儿分二两。”
杀婆子,乃是这座边关小城里最为出名的二道皮条客。她为人刁钻刻薄,心狠手辣,在这城中的地下交易中颇有威名。因其在买卖人口时杀价极其凶狠,常常将那些可怜之人的身价压到最低,故而得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
至于苦籍,这其中的门道颇为复杂。在这动荡不安的世道里,外来之人若想顺利入城避难,寻得一处安身之所,就必须要有一个合法的名分,苦籍便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比如说那位逃难女嫁给杨鸿轩,便有了婢妻的名分,如此一来,即便被官差查到,也能够以夫妻之名应对,不至于被当作流民驱赶或遭受其他刁难。当然,这其中与爱情毫无关联,仅仅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一个是为了获取银子,在这乱世中求得一丝生存的希望;一个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利益,将他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杨鸿轩将碎银分了分,从中拿出一份递给狗蛋。
“轩哥儿,这使不得。”狗蛋顿时一脸惊愕,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以往,杨鸿轩哪里会如此慷慨地分给他银子,平日里就算是将银子寄放在他这里,时间一长,一两银子到了杨鸿轩手中,往往能被他巧立名目变成三两。狗蛋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心中对杨鸿轩的贪婪早已习以为常,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拿着。”杨鸿轩露出温和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亲和友善一些。他深知,在这危机四伏、人心险恶的世道里,有狗蛋这个身强力壮的大块头在身边,无疑会给自己增添一份难得的安全感。狗蛋虽然头脑简单,但胜在忠诚,只要得到他的认可,想必会在关键时刻为自己挺身而出。
狗蛋有些扭捏地收好银子,那动作带着几分笨拙与羞涩。他将银子放在贴身的裤裆小袋里,在他看来,这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旁人难以窥探。
杨鸿轩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对狗蛋这有些奇葩的藏银方式颇为无奈,但他忍住了劝说的念头。在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或许对于狗蛋而言,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保管钱财的方法了。
“轩哥儿,还有信,那个逃难女给你的信儿。”
此时,北面的战火正熊熊燃烧,北狄人如狼似虎,势如破竹,接连攻破了大良的三关八郡。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纷纷踏上了逃难之路。在这兵荒马乱的背景下,逃难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来,只会越来越多,每个人的命运都如同风中的残叶,飘摇不定。
狗蛋将手从裤裆抽出,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继续说道:“轩哥儿不知道,那逃难女可怜得很,听说是带的两个丫鬟自愿卖身,才换得五两银子。”
“还有丫鬟?”
杨鸿轩轻轻地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感叹这乱世的残酷与无情。想想也是,北狄人破关破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哪里会管什么小姐丫鬟,在他们眼中,男子沦为奴隶,女子被逼为娼,不过是家常便饭。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尊严与自由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杨鸿轩缓缓将那张破旧的信纸打开,目光落在那娟秀的字迹上,一时间沉默不语,仔细地看了起来。
内容十分简单,总共也就二十来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哀愁与期许。
杨郎。
救命之恩,奴家愿做牛做马,此生相报。
……
哪来的救命之恩,不过是命运的捉弄,将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在这乱世之中,这样的结合充满了无奈与悲凉,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情投意合的欣喜,有的只是生存的压力与命运的逼迫。
“轩哥儿,杀婆子还说了,这逃难女啊,想问她借两文铜板买桐籽油。”
“没借?”
“没借,杀婆子还打她了,骂她贱人。”
将信纸仔细收好,杨鸿轩的心中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有些不是滋味。从大良的律法来讲,那名未曾谋面的逃难女,已然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不管。再者,他也不忍心像其他棒崽那般,将女人视为玩物,肆意亵玩几日,然后无情地将其卖到清馆为妓,让其陷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今的时节,正值春分,冷冬残留的霜寒,依旧隐隐笼罩在这座边关小城之中。杨鸿轩几乎能够想象得到,他那久未归家的破旧院落,屋内没有温暖的柴火,罐中没有足够的油盐,名义上的那位婢妻,只能紧紧抱着一张两年未曾清洗的破褥,蜷缩在冰冷的床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