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伤
八月桂花香......
初秋时节,阳光中还带着些暖意,黄白色的花瓣开遍街头,晨风吹过,便簌簌的落在石桥上,漂于溪水中,随着小船拨散开,绝对算得上一番景致。
这座小县城名叫淮安,紧靠着天朝的国都,一抬眼便能看到那雄伟的城墙,是隶属京城下辖的一个小郡县,而县里的百姓也总是自封为半个‘京里人’。
可事实上,淮安县地处稍偏,又不靠着城门和官道,虽土质细润,但皇城根脚下又不让开垦耕田,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受到什么重视,有时候皇城里的官员提起来,都得想一会儿才能记起,原来旁边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就导致了淮安人的骨子里,总是透着一股子生不逢时般的遗憾,就好像和别的下辖县城比起来,总低人家一头似的。
而此时,赵知县的头就压得很低,干把瘦的脸上为了让笑容更加灿烂些,已经把下巴上的胡子都扯得开叉来。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天朝军卒,虽然身上只是披着寻常的甲胄,但却散发着一股子肃杀凛然的气息,一看就是在生死和鲜血之中才能淬炼出来的。
面对赵知县那求助一般的眼神,这名军卒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如雕像一般的站立着,直到对方脸上那笑容都尴尬的要绷不住了......
无奈之下,知县也只能鼓足了勇气,将视线转向了大堂的另一侧。
那里站着一位女子,年纪大约二十来岁,穿着塑身短打的衣裳,一头黑发束在脑后,看起来颇有英气,人长得也好看,未施粉黛也足够动人,只不过此时双眉紧促,脸上的焦急已然拧成了一抹霜。
赵知县躬着身子走了过去,又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试探性的开口道:
“秦姑娘,这淮安县虽然也算在京城内,但就是个没人搭理的小地方,哪有人能医那么重的伤啊。”
秦榆没有理睬对方那卑微的笑,眉眼凝重,垂在身旁的手一直下意识的攥紧,指甲嵌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那重伤之人便是她的师傅,也正如赵知县所说......伤的很重......
......
其实这一切的起因十分的简单;就是几天前,上京外城出现了一只画皮妖精,吞了几名百姓;人头大白天的就扔到了街道中央,嚼碎的骨头渣子吐了一地,仅此而已。
这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当年妖族大举进犯,老皇帝立于城墙之上,一把飞剑笼罩方圆万里,这天朝的土地上到处都深埋着妖族的尸骸血骨,所以隔三差五的滋生出个妖精来再正常不过了。
天枢处也只是如常的派遣了一位修行者前去除妖。
其实按理说,秦榆的师傅已达通悟境界,以此般修为来诛杀一只小妖精,那定然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可这画皮妖不同于普通的山野精怪,穿惯了人皮,也会变得聪慧起来;临危之际,竟胁迫了一名坊间的孩童,迫使师傅停下了必杀的一剑,又趁着空档,反过来击穿了师傅的心肺。
一只碗大的拳头穿胸而过啊......就是手肘还在前胸,而拳头却从后背戳出来的那种。
修行者的身体虽然比普通人强些,但肯定比不上那些妖精。赵知县一开始还觉得,若是能救了一名修行者的命,那定然是加官进爵的大好机会,然而他把县里有名的大夫全都找过来了,却一个个的都接连摇头。甚至有个岁数大的听完后,吓得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好在周围都是同行,七手八脚的好不容易才给弄醒了过来。
这伤的也太重了......就算是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脊椎,但是那胸腹间的脏器定然已经碎了,一般人连活都活不了,哪还谈得上治;所以现在的赵知县已经完全没了借此升官的念头,他只求面前的姑奶奶能赶紧离开,别一会儿您那师傅死了,再迁怒到自己这个小人物身上。
......
然而......
“没有更好的医者了?”秦榆再次问道。
赵知县的脑袋压得更低些,神情苦涩的几乎要哭出来,但也只能摇了摇头。
其实秦榆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知道自己继续呆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奇迹;可她哪里是不想走,她分明是无处可去啊,但凡还有其他的办法,她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小县城。
反正,沉默就这样持续着。
赵知县的腰一直躬着,疼的直哆嗦,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渗出来......他终于挺不住了,从一开始就已经出现在了心里的那个名字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呼————
只见他用力的呼出了一口气,两条稀疏的眉毛也随之拧在了一起,就像是做出了什么万不得已的决定似的:
“其实......县里还有一位人选。”
此话一出,秦榆立刻极为不满的转过身来:“怎么不早说!?”
赵知县一脸的委屈:
“真不是下官不说,而是这位医者,实在是......实在是有些不太对劲啊。”
......
不多时,淮安县监牢。
别看这县城不大,但是牢狱司程却走得和京城一样的配置,甚至正因为地处偏僻,有些关押在上京城里的流匪大盗会特意的送往这里,待到砍头的时候就直接拉到城外山中,手起刀落,尸体喂狼。
秦榆和一名护卫行走于昏暗的甬道之中,这监牢的主要部分建立于地下,常年没有阳光,两旁的石墙上遍布着肉眼可见的潮湿痕迹,一盏盏油灯挂在头顶,在周遭墙体上铺散开阴冷的光斑。
推开了一扇栅栏门,便进入了一处稍显宽敞的石室中。
而一位穿着差服的老头正猫着腰,谦卑的站在门口,见到了秦榆,立刻拱手,让自己的背脊显得更加的佝偻:
“见过秦姑娘。”他的语气有些颤抖,显然是极为紧张:“小的是这里的牢头,刚才县老爷已经派人传过话了。”
身为一个县城的牢头,他肯定是没和修行者打过交道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只能按照流程来。
所以立刻从身后的桌案上拿起了一个小本子,翻到了某页,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递到了秦榆的手上。
这个本子便是囚犯的名录。
而在那翻开的书页上,用简单的笔墨写着......
【名:许仙】
【龄:廿五】
【罪:万历七三年春分,雨夜,张家大宅三十七人,皆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