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种师道的眼神很是凌厉,盯着郭孝恭的面庞。
只要后者稍有异色,他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郭孝恭看着种师道那审视的目光,表现得极为坦然。
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是“历史发烧友”的他,自然了解过靖康之变中的这场宋金劫寨之战。
年轻气盛的姚平仲,跟老而弥坚的种师道在破敌之策上的巨大分歧,那是显而易见的。
谁对谁错,不好说。
不过,事实证明,种师道似乎是正确的。
在原来的历史上,如果按照种师道的战法,或许靖康之耻就不复存在了。
“恩相,这是我猜的。”
郭孝恭长舒了一口气,缓声道:“现在几十万大军云集于开封,占据了兵力优势,官家岂能坐视金人占了偌大便宜,还全身而退?”
“反击,理所应当。”
“圣上近日来连番下诏,催促恩相你尽快用兵,可见圣上他早就按耐不住了。”
“种氏、姚氏向来都是关中的名门望族,两家弟子争强好胜,各不甘服下。”
“姚都统制担心战功被种氏家族独占,怕是为争功而另辟蹊径,求战心切之余,劫寨以抢头功,我不难猜出。”
顿了顿,郭孝恭意味深长的说道:“恩相,就连我都能猜到此等战法,何况是作为沙场宿将的完颜宗望?”
“不成。”
种师道急得满脸通红,瞪大了眼睛宛如铜铃一般,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赶忙站了起身,道:“老夫要再次进宫,劝谏圣上暂停用兵,切勿让姚平仲劫寨。”
郭孝恭拉住了种师道的胳膊,摇摇头道:“恩相,您认为圣上还听得进去吗?”
“恩相而今再入宫面圣,规劝圣上,怕是会适得其反,只能让圣上误认为您有跟姚平仲争功的嫌疑,不以为意。”
“……”
种师道沉默了。
以他对赵桓的了解,后者的确不是一个能从善如流,英明睿智的帝王。
偏听偏信,优柔寡断,这是赵桓的性格缺陷。
这样的性格缺陷放在一般人身上,无足轻重,但赵桓乃是大宋的皇帝,如此严重的性格缺陷有时候真的会误国误民!
“唉。”
种师道忍不住长叹一声,捂着自己的心口,满脸憔悴、感伤的神色,道:“莫非,真是我种师道垂垂老矣,不堪大用了吗?”
郭孝恭出言安慰道:“恩相,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恩相你老成谋国,乃是朝廷的柱国大臣,西军的主心骨,负海内之望,切莫悲悯自己。”
闻言,种师道的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苦涩的一笑:“老夫可能是廉颇,但姚平仲并非纸上谈兵的赵括。老夫也希望,官家他……不是赵孝成王。”
“孝恭,依你看,现在我们该如何为之?”
郭孝恭沉吟道:“恩相,咱们不妨将计就计。”
“姚都统制率精骑劫寨,定然会中了金人伏击,落得大败。”
“请恩相您游说圣上和李纲李相公,让他们把可以使用的火药、火器交给我,再以西军精锐设伏,围杀金兵,我等未必就不能扭转乾坤。”
“这……”
种师道的脸上不免浮现出了迟疑的神色。
郭孝恭,值得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吗?
把京城所有的火药、火器都交给郭孝恭,万一他作战失利,不是把朝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全部赔进去了?
风险太大!
郭孝恭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了种师道:“请恩相将此锦囊,转交给姚平仲。告诉他,若中了金人伏击,开此锦囊,可有反败为胜之法。”
说完,郭孝恭便告辞离去了。
事在人为!
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倘若汴梁保卫战,还是如原本的历史上一样,他也无计可施。
人微言轻的郭孝恭,还不足以影响到这种规模的国战。
……
宰相李邦彦在返回自己的府邸之后,赶忙写了一张书信,以蜡丸封之,交给家仆李奎,语重心长的告诫道:“一定要亲手交给同福客栈的东家邓珪。”
“切记,不能假手于人。稍有差池,你我不但将掉脑袋,九族都有可能保不住。”
李奎一听这话,被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收好蜡丸密信,就离开了宰相府。
看着李奎渐行渐远的背影,李邦彦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
他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遥想当年,李邦彦只是一个银匠的儿子,出身低微,但生得一副好皮囊,风流倜傥,所以自号“李浪子”。
李邦彦善写诗文,喜好蹴鞠,踢得一脚好球。
他常常把民间恶俗语言编进词曲中,以至于坊间都在传唱,由此成为风靡一时的“网红”。
跟那位“以幸臣躐跻显位”的高俅差不多,李邦彦得宠于太上皇赵佶,被赐进士出身,开始登堂入室。
他自认为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却不过是任内尸位素餐,靠着阿谀奉承忝列其位!
作为大宋的“网红”大臣,李邦彦在其位,不谋其政,堂堂一个宰相,如同宫廷戏子一样,插科打浑,整天嘻嘻哈哈逗乐子讨皇帝欢心。
甚至于,有一次李邦彦还当众脱衣展示纹身,满嘴的污言秽语……
李邦彦知道自己的能耐。
新皇登基,他慌得一批。
如果这次的汴京保卫战,主战派的人,如李纲、种师道、姚平仲等人取得辉煌的战功,他这样的主和派大臣,怂恿官家赵桓割地求和的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被秋后算账,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有鉴于此,李邦彦必须要让朝廷付出惨痛的代价。
让皇帝明白,他李邦彦的重要性!
只有向金人屈膝求和,才能保全大宋的江山社稷!
李奎按照李邦彦的吩咐,一路走街过巷,来到了同福客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之后,就进入门口。
殊不知,在距离同福客栈不远的一处卖胭脂水粉的摊位上,穿着便衣,腰挎一柄朴刀的郭孝恭,眼神复杂的盯着他的背影。
杀,还是不杀?
郭孝恭抓着斗笠的檐角,内心深处颇为纠结。
理智告诉他,把金人的奸细邓珪杀死,没了后者的通风报信,姚平仲所率领的精兵真的有可能劫寨成功,取得惊人的战果。
这样一来,就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宋军的死伤,坚定赵桓抗击金军的决心,或可挽天倾,扭转乾坤。
只不过,这种蝴蝶效应,对他郭孝恭似乎并无实质好处。
他可能无法从中捞取到更多的战功。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郭孝恭拉低了斗笠,眼中闪过了一抹坚定的神色,就握紧朴刀的把柄,缓步走进了同福客栈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