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山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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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接续

随着两个孩子慢慢长大成人,程老儿忧虑自己百年后,程墩子无人照顾,便决意招赘女婿支撑门户,续香火,护愚子。他凭借一双慧眼,经观察,选中陕西人张天赐做乘龙快婿。程老儿聪慧勤劳,见满山遍野皆是桦栎树和柿子树,便于农闲时伐桦栎树烧炭卖;待柿子成熟时,摘柿子酿酒卖,以此补贴家用。他视烧炭、酿酒手艺为养家糊口的“传家宝”,便教程墩子烧炭,教张天赐酿酒。眼见日子红火起来,哪想天不遂愿,程老儿于女儿婚后月余,不幸跌崖身亡。今日正好是“断七”,按当地习俗,程墩子欲卖炭换钱买祭品和大米,祭奠亡父。不巧遇保安团逼他挑子弹,差点儿搭上性命,幸被钱用所救。

这日张天赐亦未酿酒,他与妻程巧儿在家等待程墩子回来一同祭父。程老儿墓地在房屋东侧约五十米处山坡上。太阳快当顶,仍未见程墩子归来,两人甚为焦急,便至程老儿坟前,祈祷亡父保佑程墩子平安归来。夫妇俩祷告毕,于坟旁石巴上坐下。程巧儿心里似有块东西堵得慌,不吐不快。她用肩膀蹭蹭丈夫,一脸疑惑地道:“我总觉得咱爹死的蹊跷。”张天赐道:“爹摘柿子不小心跌崖,是个意外事故。”程巧儿道:“你想过没有,爹做事一向稳重谨慎,咋会出这事?”张天赐不解地望着爱妻道:“你是说有人祸害咱爹?”程巧儿举目凝望后山坡上,皱眉沉思。张天赐明白咋回事,猜测道:“你怀疑是山包……”欲言又止。程巧儿亦未接话,内心却波涛汹涌。

两人正说着,忽闻老远传来一阵哭喊声:“哥,姐,今儿差……差点见不到你……你们了。”欣见程墩子回来,二人连忙起身相迎。张天赐惊问道:“墩子,你咋啦?”程墩子走到姐姐、姐夫面前哭诉道:“我遇……遇到坏人了。”边哭边拉着身边钱用道,“是这位好……好心大哥相救,把坏人给打……打跑了。”程巧儿目视着钱用,道:“那我们快谢大哥。”三人倒头拜谢钱用救命之恩。钱用忙扶起三人,道:“莫要这样,碰巧遇到,小事。”当他手握张天赐手一刹那,感知一股既熟悉又亲切温度,即而眼神定格于张天赐左手半截中指上!张天赐亦有预感似的,双目停于钱用满脸络腮胡和痘印上不动!

“天赐!”

“指导员!”

两人几乎同时认出对方,又不约而同哭喊着扑向对方,紧抱于一起,难分难解!好一会,钱用轻拍张天赐后背道:“整整三年,多少次做梦都遇见你!”张天赐激动得语无伦次地道:“我也好想、好想你呀!”

有道是,最深战友情,一生如兄弟。他俩曾是一对生死相交的战友。两人原是红四方面军同连战士,钱用任连指导员,张天赐是通信员。钱用一脸络腮胡,小时因患天花,愈后满脸痘印,十分惹眼。今儿钱用戴上墨镜,竟让张天赐未认出来。张天赐左手半截中指是于一次激战中被子弹打折,一望而知。两人友情要从强渡嘉陵江战役说起。一次张天赐跟随钱用身边,见一炮弹袭来,他奋不顾身扑倒钱用,伏其身上!此弹使钱用遭受轻伤,而张天赐被炸得血肉模糊,生死未卜。当时因战事吃紧,钱用还要指挥战斗,便将张天赐寄养于当地一老乡家里救治。至此二人别离,再未谋面。

良久,两人分开。张天赐不断地责备自己道:“唉,我真是有眼无珠。”钱用连忙摘下墨镜,道:“救命恩人,我可找到你啦!”张天赐道:“兄弟间说这些生分了。”此情此景,竟将程家姐弟俩看懵了,如坠五里雾中。此时,张天赐一手拉着妻子程巧儿,一手拉着内弟程墩子,向钱用作了介绍。又向姐弟俩说,钱用是他当兵时指导员,顶头上司。钱用双手抱拳道贺道:“几年不见,你已成家立业,我还是单身汉。”他提议,“今儿是程叔断七日子,火纸、香裱、花炮等都买齐,我们给老人家上炷香吧?”

四人至程老儿新坟前,跪成一排,焚香烧纸,虔诚叩首,寄托哀思。祭拜时,程墩子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道:“爹,墩子对……对不住您!您养我,救我命,教我吃……吃饭手艺,我还没来不及尽……尽孝,您就走了。叫墩子咋想……想得过!呜呜。今儿是您断……断七日子,我与姐、姐夫,还有救……救命恩人钱……钱大哥,为您烧……烧纸钱。墩子没有用,连这香、火纸、花……花炮钱也是钱……钱大哥给出的。呜呜!”程墩子哭得悲天恸地。此情此景,同祭三人无不动容,泪水涟涟。

过了好久,姐姐程巧儿拉起程墩子道:“墩子别哭。只要我们心里面装着咱爹,生活上平平安安就足够了。我俩去做午饭吧。”又对张天赐道,“天赐,你陪钱大哥好好聊一聊。”言罢与程墩子做饭去了。

钱用与张天赐并肩走进堂屋,于木椅上坐下来,两人打开话匣子。张天赐那次负重伤后,在四川一好心大娘悉心照料下,昏迷两个多月,方苏醒过来。半年后奇迹般痊愈。他寻自己老部队,可战事纷繁,寻找过多次均以失败告终。便谢过四川大娘救命之恩,沿途乞讨回白河老家,与家人团聚。父母于一年前相继病故,家有一姐姐已婚嫁,剩他一人生活。回家后,他难忘炮火连天岁月,难忘出生入死的战友,更难忘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他痛恨反动统治横征暴敛,憎恶地主恶霸欺压百姓,同情贫苦农民缺衣少食,眼界明显高于常人。为帮贫雇农争取既得利益,他利用部队所学知识,联络附近有志青年,自发成立农民协会,于当地开展轰轰烈烈地打土豪、分田地运动。可终因缺乏强有力领导,孤掌难鸣,不久便遭致反动民团反攻倒算,农会仅存一年多被迫解散。张天赐在家待不下去,居无定所,便利用在部队所学理发手艺,当起剃头匠,四处为人理发谋生。后来遇程老儿慧眼识珠,被招赘纳婿。

钱用自与张天赐离别后,参加完举世闻名二万五千里长征。由于他军政工作双优,先是被组织派回老家江西搞民运,后被派往湖北均县做地下工作。国共第二次合作后,根据上级有关指示,为加强鄂北地区党的武装,他又被组织委派至郧县鲍峡赤卫队任军事教官。

两人情真意切,互诉衷肠,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张天赐道:“我中途当了逃兵,对不起党组织培养。”钱用道:“你哪里是逃兵?你是一名合格共产党员!你所做一切对得起党和人民信任,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只是暂时离别组织,我是你入党介绍人,会向上级党组织说明这一切。”

钱用一席话,让张天赐看到希望,重拾起信心,坚定目标。钱用是他知音,是他前进道路上一座灯塔!自从加入党组织那一刻起,他认为共产党员不仅是一个称号,更是一种神圣责任。他要永远跟党走,为天下劳苦大众谋幸福!可令他费解的是,钱用既是赤卫队教官,扮渔鼓丐为啥子?他仔细打量一番钱用,问道:“大哥,你为啥子扮成这幅模样呀?”此问让钱用左右为难,按组织要求不可随意泄漏剿匪秘密,可两人是经烈火淬炼、生死之交战友,焉能不如实相告?思此,他掷地有声地道:“天赐,不瞒你说,我这次乔装改扮,是奉命前来剿灭黄本达匪帮的!”

钱用道出实情,让张天赐顿感石破天惊。他是本地人,知黄匪现聚啸上千匪徒于平顶山,国民党保安团尚且望而却步,忌惮三分;而鲍峡赤卫队不畏强匪,迎难而上,有此雄心壮志,实乃万民之幸!不禁脱口而出道:“黄匪是鄂陕边界方圆千里一大毒瘤,他们烧杀掠抢,无恶不作,老百姓可被他们给害惨了!”钱用因问道:“天赐,你对黄本达情况了解吗?”张天赐道:“我刚从陕西入赘湖北,看到和听到不少黄匪作恶事件,但对黄匪底细不太了解。黄本达老家黄家沟离这儿不过十多里,和我们程家凹同属木瓜保管辖。黄本达有上千匪徒,在鄂陕边界平顶山上占山为王,自封为黄团长。”张天赐沉吟片刻,又道,“我们这儿常常发生黄匪杀人、劫财、绑票事件。有反抗的,被割耳、挖眼、剜鼻,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民众谈匪色变。”钱用闻此牙齿咬得咯吱响,恨不得立马生擒此贼,将其碎尸万段。他忿然道:“简直是人间恶魔!”

张天赐被钱用铁心擒匪壮举深深触动。他自告奋勇地向钱用请缨道:“剿灭黄匪帮,算上我一个!”钱用凝视着张天赐久久不语。这正是:

红军队里通信员,长征路上历艰险。舍身忘死救队友,个人安危置一边。九死一生回故里,组建农会斗敌顽。重逢故友偕剿匪,剑锋直指平顶山。

钱用没想到张天赐还是那样富于激情,无私无畏,愈是艰险愈向前。他是本地人,人头熟,又有组织农会经验,乃剿匪不可多得勇士干将!遂紧握张天赐手,激动万分地道:“感谢好兄弟!从现在起,你就是赤卫队中一员!”张天赐思这些年脱离党组织,心里空落落的,一如失群孤雁。今终于寻到党组织,重回党的怀抱,感到无比温暖,能为党做点事情是他最大的心愿。他对钱用道:“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二人正说得激情澎湃,热血奔流,忽闻后面山坡上传来一阵浪声浪气歌声。这歌声张天赐则不以为然,却将钱用着实吓了一跳!正是:话逢知己千言少,歌不投机半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