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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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马甲掉了

日落日升,便又是一夜。

对许多人来说,这只是成千上万重复日子中的普通一天而已。

但对齐政来说,却又有了许多的不同。

这是他待遇拉齐周坚的第一天;

也是他即将在江南大儒程硕的私塾中旁听的第一天;

短短三天时间,他的境遇便得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这一切还远不是他所追求的终点。

所以,他并没有任何的得意和自满。

起床吃过早饭,走出府门的路上,齐政默默打量了一下府上,发现府中人的神色如常,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他微微抿嘴,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吧。

自己的一身荣辱都在这儿,周家家主、夫人和不争气的少爷人都不错,从哪个角度上说,这周家都千万不要出事啊。

比起齐政的敏感谨慎,没心没肺的周坚就要轻松许多,嘻嘻哈哈地搂着齐政的肩膀,脚步轻快地坐上了马车,去往程府。

当齐政和周坚出现在私塾课堂之外,厉飞等人看向他们二人,都齐齐露出了惊讶。

厉飞更是不顾和周坚的私怨,将周坚拉到一旁,“你这是作甚!为何要让你家书童入内!”

周坚一脸疑惑,“昨日先生不是准许了吗?”

厉飞哼了一声,“先生的准许,那是变相地让我们不要带书童了,要独立刻苦,你他娘的懂不懂事啊!”

周坚歪着脑袋,“是吗?先生跟你说了?”

“你......”

“先生既然说了,我便听话,你们自己瞧不上你们的书童,我瞧得上!若是先生觉得不妥,自会言说,用不着你们跟他娘的太监一样在这儿传话!”

“你你你......简直是粗鄙!不可理喻!”

厉飞指着鼻子,哆嗦着骂道。

一旁的程氏子弟也跟着帮腔,“果然是商贾之家,不懂礼数,尊卑不分!”

周坚哼了一声,脖子一梗,混不吝地道:“你咬我啊?”

看着瞬间语塞的众人,周坚一把揽过齐政的肩膀,“走,政哥儿,咱们进去。”

齐政对这些小风小浪压根就不在乎,这点攻击力连给曾经的网友提鞋都不配,丝毫不能有损他的道心。

而程夫子也在此刻踱着方步来到了场中,厉飞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道:“先生,周坚居然真的把书童带来了。”

程夫子停住脚步,厉飞面露期待,然后他就听到了程夫子冷冷的声音,“有什么问题吗?”

厉飞再度一怔,“没......没问题......吗?”

“老夫亲口说的,有什么问题?你是觉得老夫是那等虚伪之人,还是觉得遵从师长的话有错?”

厉飞咽了口唾沫,连忙摇头摆手。

程夫子轻哼一声,“把心思用在学习之上,少想些无用之事!”

他方才扫了一眼场中,就发现只有周坚将齐政带了来,其余人都选择了将书童留在府外或者干脆没带。

这可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于是他又补了一句,“既然你们都选择不带,那就不许再带进课堂了。就这样,上课吧。”

望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先生,最近三天挨了比过去一个月还多的骂的厉飞欲哭无泪。

不是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吗?

怎么来了个周坚,自己一点都不再受宠了呢!

原来宠爱也会消失的对吗?

不论厉飞怎么想,但事情就如同时间一样,不会在乎人们的想法,只是沉默而坚定地向前走着。

私塾课堂随着时辰到达,如期开始。

当有一个奴仆与他们做同窗,许多少年都有几分坐立不安的尴尬,目光不时往齐政的脸上瞥。

齐政却浑然不觉,他聚精会神地听着程夫子的讲述。

他发现,这些古代的大儒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对章句的解读,对各种经典的信手拈来和触类旁通,的确称得上饱读诗书学贯古今这八个字。

而他这番姿态,落在程夫子的眼中,更是愈发欣赏起来。

这从容气度,这治学姿态,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培养得起来的!

更关键的是,他完全听得懂也跟得上自己的讲述。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因为齐政的点头完全在自己的讲述节奏上,哪像其余的,装样子都装不到点上。

哪像自家的一个侄子跟周坚两个,胡乱点头,还装得有模......不好,这两个狗东西在打瞌睡!

程夫子当即便拿起了戒尺。

在一顿啪啪啪的击打中,一堂课到了时间。

“程华,周坚!你们两个,不许休息,找个房间静坐,将方才讲述的内容自己复习一遍,下节课老夫要抽查!程华你自己找个屋子,周坚你就去上次背书的地方!”

说完程夫子一拂袖子,迈步出了房间。

周坚面色一变,顾不上别的,连忙拉着齐政到了先前的房间之中。

“政哥儿,救我!”

齐政拍了拍他的手,“别急别急。方才的课,我也听了,稍后跟你慢慢讲,课间休息一炷香的时间,足够的。”

周坚倒也的确是心如磐石——又大又实诚,一听齐政这么说,直接就不慌了,拉开椅子坐下,笑着道:“政哥儿,你今日第一次听先生的课,觉得怎么样?先生到底是不是有大学问的?”

隔壁房间,早早准备好的程夫子立刻竖起了耳朵,很想知道这位他认定的大才会如何看他。

齐政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也听了我的讲述,你觉得我和程夫子教学有何不同?”

周坚闻言想了想,“要说不同,就是你讲的比程夫子讲的好懂一些。”

隔壁房间的程夫子脸一黑,已经在脑海里想着怎么收拾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了。

齐政却摇着头,“我讲的比程夫子讲的好懂,是因为你的基础确实差了些,事实上,程夫子的教学和我的教学办法并无高下之别。”

“不对啊!那为何你一讲我就懂了,但先生摇头晃脑半天,我就跟挨我娘骂一样,事后啥也不知道呢!”

程夫子也登时凝神,这也是他心头的疑惑。

齐政的声音缓缓响起,“如今的治学之道,如今讲究的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先熟读再背诵,广学博识,而后再理解章句,引经据典,随着学问增多,慢慢填充细节,最后开宗明义,呼应现实,映照己身,而至学问大成。”

“这就好比画一条龙,先只是绘出个大概形状线条,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再慢慢填充骨干、血肉、鳞甲,最后若是能融会贯通,领悟其精神,形成自己独特的宗旨,则可画龙点睛!”

“程夫子在这一条路上,已经走得很远了,方才听他讲解,旁征博引,对章句、用典、乃至作者的立意这些,都理解得十分透彻,江南大儒名不虚传。你之所以不懂,是因为你的积累太少,但你好生用功,既然拜入了程夫子门下,今后未尝不能成就一番文名。”

程夫子一脸满足地捻着胡须,哪有人不喜欢吹捧的?

关键得看这吹捧来自于谁。

周坚吹捧程夫子学问高,程夫子当然觉得寡淡无味,但像齐政这种得到他认可的人,这般吹捧几句,那简直是舒坦到了极点。

而后他也认可地缓缓点头,齐政分析得很对,如今的教学之道的确便是那样。

“可在我看来,或许还有另一条路。”

“我们学习的每一篇文章,若是都能先知其然,再知其所以然,将其理解透彻,遇见不懂的,便去学习研究,不断发散,不断积累,最后将这些知识用一种脉络贯通,便可成就自己的学问之道。”

“这就好比是先搜集一颗颗的珠子,将它纳为己用,然后再去找到自己认可的脉络、线条,至于最后是串成手串,还是串成项链,抑或是一张珠帘,那就是自己的功夫了。”

他看着周坚,“这只是哪个教学方法更适合你的问题,并非是有纯粹的高低之分的问题。圣人有言,因材施教,便是这个道理。”

“说得好!”

房门外,一声赞许突兀响起,而后房门被一把推开,程夫子迈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