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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朝堂抖落的一粒灰
“唉!”
一声长叹,像是终于下定的决心。
也算是苏州府中大商人的周元礼缓缓开口,“昨日鲁博昌找了我。”
只听见这一个名字,周陆氏的神色骤然凝重。
周元礼所说的鲁博昌乃是苏州布行商会的会长。
鲁家跟周家本就素有嫌隙,上任会长任满之后,周元礼还和他竞争过会长之位,双方结怨更深。
这人来找,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周元礼缓缓响起的声音就像是布庄中一条被慢慢撕裂的丝帛,带着几分沙哑和滞涩。
“去岁吴王叛乱,江南动荡,太子在南巡之后又意外病故,陛下决定让皇子巡抚江南,安抚士绅人心,稳定东南大局,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是卫王。”
“这事儿原本与我们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偏偏,鲁会长家那个入朝为官的大儿子,他如今的顶头上司正是在卫王手下。”
“他鲁博昌欲讨好卫王,便召集商会众人,以苏州布行商会会长的名义,倡议商会诸位按份额认领,以迎接卫王殿下,为卫王殿下贺。”
周陆氏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么多人,若是都不同意,那他也没法,若是都同意,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夫君为何如此忧虑?”
周元礼闻言深吸一口气,“若真能如此,为夫自然不用忧虑。但偏偏他鲁博昌,不当人子!”
说到这儿,他心头的愤怒就像是冲破了牢笼的猛兽般肆虐起来,径直站起,一拳砸在案几之上,“他知道如果强行分摊,自然有许多人不同意,于是他竟干脆挟私报复,只要求其余人意思一下便可,偏偏直接强索我周家城中的三家铺子!”
“啊?!”周陆氏也猛地站起,一声惊呼。
整个周家在城中也不过就四家铺子,这是要他周家的半条命啊!
周元礼眼神愤愤,“我自是不肯,可偏偏,在他这番手腕之下,其余人也不愿意为我周家说话,此事竟直接就这般定了下来!他借着商会之势来压我,其余人不仅不帮,还生怕惹火烧身,为防有变,竟助纣为虐,联手施压,短短一日,我们的生意已经被他们断了一大半了,更有许多原本合作的上门毁约逼债。”
“可恨这鲁博昌,竟如此阴险,如此以来,他不仅能搞出一副商会同仁共襄盛举的场面,还可以趁机报复我周家,用我周家的基业去达成他向卫王献宝的意图。”
砰!
那是周元礼又一下拳头砸在桌面上的声音,更是周家一个没有靠山的商人在这个世道无能的怒吼。
周陆氏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同时彻底明白了丈夫的忧愁。
因为哪怕平日不插手家中事务的她也能轻松知道,那位鲁会长为何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针对他们周家。
因为,周家的靠山,去年就没了。
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着急地希望周坚能够有所出息,好保住并发扬这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
胆战心惊地守了一年多,偏偏就在周坚终于眼看着要有出息了的当口,家业就要没了。
至于鲁博昌那些帮凶的心思,也很好理解,一来是怕惹火烧身,如今事不关己,正好高高挂起,另一个则是趁机捞些好处,不干白不干。
她想了想,起身走出了房间,很快捧着一个盒子回来。
“夫妻一体,有难同当,这是我的嫁妆,夫君先拿去应急。”
“夫人!”周元礼当即起身就要拒绝。
周陆氏却将盒子坚定地放在他手中,“共克时艰,咱们一起努力地撑下去,不论未来是清贫还是怎样,妾身都与夫君一起。”
周元礼看了一眼自家妻子,又看着手中的木盒,双目渐渐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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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宿雨,柳绿朝烟。
玉带般的洛水两岸,百草生春水,细枝抽嫩芽,一派万物竞发,生机勃勃的景象。
春天,是充满生机的,是充满希望的。
如果没有半个月前的那场变故,整个中京城,本该是同样充满着生机与希望的。
但现在,一切都没了。
因为,册立十五年,稳坐储君之位的天德帝嫡长子,年仅二十七岁的太子皇甫政,半月前,薨了。
半月以来,宫禁之中,脚步无声,喧闹顿止,就连风仿佛都是小心翼翼的。
当站在那一扇威严的宫门外,卫王皇甫靖仰头看着高高的墙,如同瞧见了那一道高耸入云的权势的壁垒。
能随意进出这道门的,便是那站在这天下权力最核心处的极少数。
他皇甫靖并不在此列。
即使他是皇子。
半个月前,太子的葬礼之后,他的父皇天德帝以吴王谋逆已近一年,如今朝中多事,江南为赋税重地为由,欲派人巡抚江南,安定官绅百姓。
几番争夺,最后这个重任竟然落到了并不受宠的他头上。
今日奉诏辞行,再过几日便要真正出发了。
想起和幕僚讨论的那些情况,想到昨夜楚王兄主动邀请的践行之宴,他的眼中,没有兴奋,有的只是十足的凝重。
重任在身的他,只在宫门外站了一小会儿便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当着政事堂诸相的面,疲态尽显的天德帝一番勉励叮嘱,卫王沉声答应,又饮了一杯天德帝拖着病体亲自斟的酒,感激涕零地哭上两声,喝下一杯,一场践行便算是圆满结束了。
“临行之前,记得去拜别一下你的母妃。”
“儿臣遵旨。”
卫王应声,转身昂首挺胸阔步而去。
“卫王殿下器宇轩昂,颇有龙章凤姿之感啊!”
“殿下性情刚直,希望能够体悟陛下的良苦用心,莫要横冲直撞才是。”
“楚王殿下儒雅亲和,或许楚王前去才是更好啊。”
几位政事堂相公们的感慨似乎并没有传进天德帝耳中,他斜倚着软塌,眼皮微垂,仿若睡着。
从御书房离开,卫王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后宫。
皇宫就那么大点地方,并非所有跟皇帝有瓜葛的女人都能有自己单独的宫殿,但好在宁妃诞下了皇子,母凭子贵,封了妃位,也改善了处境。
长宁宫虽然不大,但在宁妃的经营下,也透出一股安宁温馨,让踏足此间的卫王,每每有回到孩提时代的感觉。
“雀郎,快来,尝尝母妃刚做的糕点。”
气度清雅的宁妃,见到儿子克制地微笑着,招呼起来。
卫王上前,一板一眼地和宁妃见礼之后坐下,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眉头登时一挑,“母妃这柳色新做得味道是越来越好了。”
“吃都还没吃呢,就先夸上了。”
宁妃笑着白了他一眼,然后等儿子慢慢吃了糕点,才挥退了侍女,轻声道:“此行准备得如何了?”
卫王也收敛了表情,严肃道:“母妃放心,孩儿已经准备妥当。”
宁妃侧首看着他,“当真?”
卫王连忙道:“不敢欺瞒母妃,孩儿已准备数日,方才也已经拜别了父皇。”
“我的意思是,你当真知道要准备什么?或者你当真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
宁妃平静的话,让卫王面色登时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