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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甲骨囚笼
吴浩天在甲骨文的笔画里看见了星辰。
他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量子灼伤的蓝斑,那些来自黑洞视界的银色物质却在意识深处投射出更为古老的画面:三千年前的殷商祭司正用青铜刀在龟甲上刻下预言,而每一道裂纹都精确对应着银河系旋臂的引力异常点。
“吴工!主反应堆的玻色子场开始退相干!“陈露的呼喊仿佛隔着青铜鼎传来。吴浩天挣扎着从青铜器时代的幻象中抽离,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自觉地在地面刻着甲骨文——那是商王武丁时期记载“天裂“现象的卜辞。
空间站的环形走廊此刻布满了青铜锈迹,纳米合金墙面上渗出墨绿色的铜液。吴浩天摸到腰间别着的激光测绘仪,发现仪器不知何时变成了商周时期的日晷模样,晷针上缠绕的却是超导纤维。
“不是幻觉。“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尝到青铜器特有的锡腥味,“我们在经历量子考古。“
引力锚控制室的舱门突然自动开启,门框上流转着《周易》六十四卦的卦象。吴浩天冲进室内,发现所有显示屏都变成了龟甲形态,全息投影中的黑洞数据流正以甲骨文的形式重组。在“辛酉卜“的记载旁,他看到了令全身血液凝固的文字:
“癸未日,有星贯月,鬼方来朝。“
陈露的防护服突然渗出青铜溶液,她的声音带着双重回响:“这不是商朝人的记录...是记录者本身...“话未说完,她的左眼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瞳孔化作浑天仪的窥管形状。吴浩天看到无数星图在她眼底流转,其中一张牛肩胛骨上的星象图,精确标注着天鹅座X-1黑洞的引力参数。
空间站就在这时发生了第二次维度坍塌。
吴浩天感觉自己的肋骨正在变成青铜编钟,每个细胞都在共振着《诗经》里的“七月流火“。当他撞向控制台时,手掌穿透了量子计算机,却摸到某种温润的玉器——那是块雕刻着二十八宿的战国玉衡,中央镶嵌的却是一颗微型脉冲星模型。
“建类生物,死为类神。“陈露用《礼记》的腔调念着,手中突然出现商周祭祀用的青铜钺。钺刃上跳动着量子隧穿特有的蓝光,劈向吴浩天时在空中划出黎曼几何的轨迹。
吴浩天滚向左侧,撞翻了变成青铜爵杯的灭火器。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甲骨文正在他大脑皮层重组。当陈露的第二次劈砍袭来时,他突然用古汉语吼出:“辛卯卜,争贞:勿隹王往征?“
青铜钺悬停在半空,陈露的银色瞳孔剧烈收缩。这是商王武丁时期关于是否出征鬼方的占卜记录,此刻却成了某种量子密码。
控制室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浮现出殷墟地层的全息投影。吴浩天看到三千年前的祭司正在焚烧龟甲,而袅袅青烟中升起的,分明是银河系悬臂的暗物质分布图。更令人震惊的是祭祀坑中的尸骨——那些头骨的天灵盖处都有规则的六边形孔洞,与现代人类被银色物质侵入的位置完全一致。
“原来你们早被选中了。“吴浩天对着虚空中的观测者低语。他胸前的银色纹路突然发烫,在皮肤表面灼烧出《周髀算经》的勾股定理。当痛楚达到顶点时,他猛然意识到:青铜时代的先贤们,竟是用血肉之躯承载着量子计算。
空间站的警报声突然化作编钟长鸣,吴浩天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舱壁上分裂成十二个朝代的天文学家。从落下闳到郭守敬,每个身影都在用不同时代的仪器测量着同一个黑洞。在无数交叠的日晷投影中,他抓住了那个致命的关联——所有文明在发展到能够观测黑洞时,都会在甲骨、泥板或光晶片上留下相同的预警符号。
陈露的身体突然抽搐着倒下,银色物质从她七窍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浑天仪的模样。仪器的窥管自动转向舷窗外,那里本该是漆黑的黑洞视界,此刻却浮现出覆盖大半个天空的青铜鼎虚影。鼎身上的饕餮纹正在重组为德雷克方程,而鼎腹内燃烧的,是二十三个正在坍缩的恒星系。
“鼎迁于商,周虽旧邦。“吴浩天念着《诗经》里的句子,突然明白了一切。他扯开防护服,露出被银色纹路覆盖的胸膛,用激光笔在心脏位置刻下甲骨文的“囚“字。当鲜血滴落在量子计算机的龟甲界面时,整个空间站突然响起了《楚辞》的吟唱。
在维度翻转的眩晕中,吴浩天看到了真相:殷商时期的“天裂“现象,是上古文明试图封闭黑洞通道的余波;周朝的“天命“传承,实为量子信息在血脉中的延续。而那些被选中的祭司头骨上的孔洞,是最原始的意识上传接口。
当黑洞的吸积盘突然迸发出青铜器氧化般的绿光时,吴浩天做出了比商王更决绝的抉择。他抓起陈露化身的浑天仪,将窥管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在银色物质贯入大脑的瞬间,他终于在三千年的时空中抓住了那个逃逸的奇点——
原来人类从来不是观测对象。
我们是囚笼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