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术

监护仪的警报声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划破了急诊室的平静。林小满推开抢救室的门时，消毒水的气味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担架床轮子碾过地砖发出急促的轱辘声。

“血氧76%，心率180！“护士长扯着嗓子喊，她正跪在移动担架上给患儿做胸外按压。被单下露出一截青紫色的小腿，像是被揉皱的紫罗兰花瓣。林小满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孩子最多不过五岁。

“开放静脉通道！准备气管插管！“她扯下听诊器贴在孩子胸前，肺部传来细密的湿啰音，像是暴雨打在铁皮屋顶。孩子的嘴唇泛着诡异的蓝，指甲床已经发绀，胸廓随着呼吸剧烈凹陷，像只搁浅的鱼。

抢救床撞开复苏室的门，金属器械在托盘里叮当作响。林小满的手指触到孩子颈侧，本该温热的皮肤冷得像停尸房的瓷砖。“肾上腺素1mg静推！“她扯开孩子的病号服，胸口赫然露出一片蝶形瘀斑，边缘呈诡异的黄绿色。

护士长倒抽冷气的声音被心电监护的尖啸淹没。林小满的镊子悬在半空，无影灯下，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痕像沉默的密码——肩胛骨处的月牙形掐痕，大腿内侧的条状淤青，还有后腰上硬币大小的圆形烫伤。

“妈妈呢？“她转头问，声音里掺了冰碴。

走廊尽头传来高跟鞋踉跄的声响。玻璃门被撞开的瞬间，浓烈的茉莉香精味道先飘了进来。女人扑到抢救床前时，林小满看见她指甲上剥落的红色甲油，像干涸的血迹。

“童童！妈妈的宝贝啊！“女人的眼泪砸在孩子青紫的脸颊上，镶着水钻的美甲深深掐进掌心，“下午还好好的，突然就说喘不上气......“

林小满盯着女人颤抖的睫毛，那里沾着亮晶晶的碎钻。心电监护突然发出长鸣，孩子的四肢开始抽搐，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准备除颤仪！“她扯开女人攥着床单的手，触到一掌心粘腻的冷汗。

“家属外面等！“护士长架住女人的胳膊往外拖。女人细跟高跟鞋在地砖上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小满最后瞥见她锁骨处新鲜的抓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粉红。

复苏室的自动门缓缓合拢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求求你们“从门缝里挤进来。林小满的手稳稳握住除颤板，金属表面映出孩子布满针孔的手背——那些针眼排列得太过整齐，像是沿着静脉走向刻意为之。

“200焦耳准备！“

孩子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像暴风雨中的海燕。林小满抹掉额头的汗，余光瞥见监护仪上终于有了波动的心跳曲线。玻璃窗外，那个母亲正把脸贴在窗户上，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模糊了精致的妆容。

凌晨三点的重症监护区，日光灯管在瓷砖地上投下冷白的光晕。周明远摘下听诊器，白大褂后背洇出深色汗迹。他凝视着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躯体，呼吸机有节奏地发出叹息般的声响。

“凝血功能异常，D-二聚体超标二十倍。“林小满递过化验单，指尖在异常项目上轻点，“但奇怪的是纤维蛋白原正常。“

周明远的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数值，停在某个指标时突然凝固。他快步走到床边，掀开童童的病号服下摆。苍白的皮肤上，暗红色瘀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汁。

“肝素。“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查抗Xa因子活性。“

林小满的瞳孔倏地放大。她想起那些排列整齐的针孔，想起女人哭花眼线后露出的青黑眼圈。监护仪的滴答声中，她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要报警吗？“

周明远的手还按在童童的桡动脉上，孩子的脉搏像风中蛛丝般脆弱。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他侧脸，将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切成两段。“等化验结果。“他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术剪。

电梯门开合的叮咚声打破死寂。苏芸踩着虚浮的步子扑到探视窗前，散落的发丝黏在泪痕斑驳的脸上。周明远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戴着枚尾戒，戒面在灯光下闪过诡异的幽蓝。

“医生，我的童童......“她哽咽着去抓周明远的袖口，美甲上的水钻刮过不锈钢病历夹，“他从小就有血液病，真的，每个月都要输血......“

周明远后退半步，白大褂袖口的纽扣擦过她指尖。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警报，童童的血压曲线开始断崖式下跌。护士掀开被子准备抢救时，一块纱布从孩子腹股沟飘落——那是昨天深静脉置管留下的敷料，此刻却浸满新鲜血迹。

“准备手术室！“周明远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他转身时瞥见苏芸正在包里翻找什么，金属拉链发出神经质的哗啦声。电梯镜面映出她颤抖的手指，正把一管眼药水挤进通红的眼眶。

无影灯亮起的瞬间，周明远看见童童的瞳孔已经散大。孩子的颅骨像蛋壳般脆弱，当骨钻刺入的刹那，黑红色的血块从切口喷涌而出，溅在他的防护面屏上。

“脑疝。“器械护士倒抽冷气。周明远的手稳如磐石，吸引器头探入颅腔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监护仪上的波形越来越平缓，像退潮的海浪。

手术室外的走廊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透过观察窗，周明远看见苏芸瘫坐在地，手机从她掌心滑出，屏幕上闪烁着“老公“字样的来电。当她伸手去够时，锁屏壁纸赫然是童童在游乐园的照片——孩子手腕上戴着的，正是周明远上周在医疗垃圾里见过的住院腕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