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晦暗星轨
时间很快来到了本学期的最后一个月。
在叶禾心里,她和苏瑞白,也早就有了距离感。
她不再期待深夜跳出一条苏瑞白的消息,不再期待下课有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也不再期待两个人把心思挑明的那一天。
这一切,似乎不可能了。
事实也是,他们之间不再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尽管苏瑞白看起来对叶禾还是来者不拒的样子,但看着他渐渐冷漠的嘴脸,她知道有多尴尬,也始终不明白是为什么。
最后一次实验课,她和苏瑞白又分到了一组。
苏瑞白将分光镜对准叶禾的瞳孔时,夕阳正卡在教学楼缝隙间。
他调整棱镜角度,漫不经心地问:“韩与诺和我说想用傅里叶变换分析流行歌词,你觉得该从哪个频段切入?”
叶禾盯着镜片里自己被折射成七色的虹膜,指甲深深掐进实验台软木垫:“先从谐波失真开始吧。”
她扯动嘴角,强挤住一个微笑。
烧杯里的硫酸铜溶液突然析出针状结晶,“毕竟有些信号,本就不该出现在频谱里。”叶禾心里酸涩地想着。
苏瑞白兴奋地记录数据,钢笔尖戳破滤纸。
叶禾看见他草稿本上新增的韩与诺速写,女孩发间别着的银杏叶标本,突然让她想到之前苏瑞白小心翼翼给她带上的槐花发夹。
玻璃棒搅拌的漩涡中,她偷偷倒进过量硝酸银,看着溶液瞬间浑浊如泪眼。
“对了,她昨天问我双缝干涉实验...”
苏瑞白突然兴奋起来,举起激光笔,红光扫过叶禾颤抖的指尖。
“你说这像不像人与人的量子纠缠?”
光斑在天花板游移成心电波形,最高峰值恰好对应上周他和叶禾说自己搬完书在楼梯口遇到韩与诺也准备回班时,感慨缘分恰好的时间节点。
叶禾的移液管在半空凝固。
试剂滴落的瞬间,培养皿里的菌落突然疯长成韩与诺的Q版头像。
她想起昨夜路过实验室,撞见苏瑞白用培养液在琼脂上写字——紫外线灯下,“HYN”的荧光痕迹此刻正在胃里灼烧。
她想起之前语文课,老师布置一篇命题作文是《一个朋友》,苏瑞白迫不及待地问不是本班的朋友是否可以写的情形。
“韩与诺是住校生吗?”
苏瑞白和之前一样,冷不丁从裤袋掏出星空棒棒糖,锡纸上印着猎户座星云。
“对。”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都没有怎么遇到过她。”
走廊传来银铃笑声,叶禾突然将本生灯调至最大。幽蓝火舌吞没苏瑞白未写完的公式。
“小心烫!”
苏瑞白抓过她手腕,他指尖沾着叶禾的柑橘香水,在她皮肤上画出非欧几何图形:“什么情况,你最近实验总出错,要不要测下血清素看看是不是你贫血又犯了...”
叶禾猛地抽回手,碰翻的浓盐酸在裙摆蚀出星云状的洞。苏瑞白慌忙去拿碳酸氢钠,却错抓了装着钡餐的烧杯。
白色粉末在空气中爆开时,她看见他实验服内袋露出的电影票根——正是韩与诺朋友圈晒过的《星际穿越》午夜场。
“其实……”叶禾将钠块投入水槽,剧烈反应的气泡模糊了视线。
“什么?”
“没事,算了。”
叶禾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其实你可以直接问她的。”
她还是怕,真的就这样和他越走越远了。
期中考试完她小心翼翼试探过苏瑞白,问问他关于选科的想法。
尽管叶禾已经主动告诉他自己想选物化政方向,但他似乎还是并没有选物化的打算。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好像要草草收场了,以一个烂尾的结局结束这场闹剧。
前段时间叶禾的征文拿了校一等奖,身边的朋友都纷纷来祝贺她,田初得知后也第一时间发了消息把她360°全方位夸了个遍,逗得她合不拢嘴。
可她最期待的那句祝贺却始终还是没等到。
金属燃烧的橙光里,苏瑞白腕间的红绳手链正在融化,露出内层编织的发光纤维——是叶禾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此刻似乎却要和韩与诺的发绳系成同心结了。
警报器轰鸣的瞬间,苏瑞白将叶禾推进安全舱。透过防爆玻璃,她看见他抢救的不是实验数据,而是那本画满韩与诺侧脸的观测日志。
当一切归于寂静,苏瑞白敲着舱门比划银河暗语。叶禾却闭上眼,任由泪水在失重体验舱里凝成漂浮的钠晶体——
每颗棱镜般的泪珠里,都封印着少年不曾察觉的,那些在β衰变中消逝的真心。
六月末,叶禾总是对着苏瑞白空空的座位发呆。
最近他都基本上不怎么来上晚自习了。
晚自习的夕阳斜斜切进教室,在苏瑞白的空课桌上铺了层碎金箔。
叶禾盯着那道将木质纹理照得纤毫毕现的光轨,恍惚看见少年蓬松的发顶正枕着语文书酣睡,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函数图像。
前桌方佳佳转身借橡皮的动静惊醒了记忆。叶禾去摸笔袋里的备用橡皮,指尖却触到一块星空糖——之前苏瑞白讲题时塞给她的,她竟随手一放一直忘了吃。
锡纸边缘还沾着他校服袖口的薄荷香。此刻糖块在手心融成黏腻的琥珀,倒映出那个被荧光笔圈住的夏夜。
那些时光里暮色也这般浓稠。
她会在下课时主动找他坐在他旁边,苏瑞白会突然扯过她的错题本,笔尖在双曲线渐近线上戳出小洞:“这里要这样...”
温热的吐息混着碳酸气泡拂过耳廓,他校服里面的卫衣抽绳随动作轻扫她后颈,像彗尾掠过敏感带。叶禾缩着脖子去躲,后脑勺却撞上他支在桌沿的臂弯。
“别动。”
少年忽然压低嗓音,钢笔尾端顺着她脊梁骨虚划,“这道题的解题思路,就像你脊椎第三节凸起的弧度。”
笔帽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战栗,草稿纸上未干的墨迹被蹭花,糊成两颗交缠的量子粒子。
窗外的槐花突然簌簌急坠。
叶禾突然又想起那日苏瑞白鬓角沾着的花瓣,随讲题时激动的动作飘落在她锁骨。
还有他上一次晚自习长时间请假,原因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秘密。
八点五十七分,叶禾刚下晚自习就被连续震动的手机惊得停下了回家的脚步。
锁屏上跳动着苏瑞白的星空头像,对话框里挤满支离破碎的语音条。
她点开最新一条,电流声里混着少年沙哑的喘息:“废了,我好像看到麦克斯韦妖在偷体温...”背景是玻璃杯摔碎的脆响。
下午苏瑞白请假回家前特意和她提前打了个招呼,叶禾因此大概猜到他是病得有点严重。
她边套外套边拨通语音,听筒里传来衣物摩擦声——苏瑞白似乎正艰难地爬向手机,喘息声近在咫尺:
“听得出来吗,嗓子已经要废掉了…”
“你去看医生了吗?”
“去了,在中医院刚开完中药。”
中医院是叶禾和他随口一提的,她以前也是经常生病,便去了中医院调理,几个疗程后有了不错的效果。
没想到,他真的记在心里了。
“那你好好休息,早点睡觉,别玩手机了。”
“昂,知道了。”
**21:37**
[新消息]
颤抖的镜头掠过滚落一地的药盒,最后定格在烧红的颧骨。
少年湿漉漉的睫毛下,瞳孔泛着病态的水光,医用退烧贴歪斜地粘在额角。
**22:09**
“看到你朋友圈发了月亮,不是已经给我分享过了吗!不过确实好看嘿嘿…”
“快睡觉!!!”
对面发来了一张委屈小狗的表情包。
次日同学们纷纷惊讶于一向准时的苏瑞白怎么没有到校,窗外春雨骤至,叶禾在渐密的雨声中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
她知道,也只有她知道是为什么。
就像现在,她和苏瑞白这段短暂却又晦涩难懂的时光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值日生突然拉开窗帘,惊散了浮尘中的幻影。
叶禾在刺目天光里眯起眼,渐渐回神。
她发现苏瑞白椅背的木质纹路里不知什么时候嵌入了一片反光的金属。
此刻那些紊乱的反射光线正随着窗外槐香漫进鼻腔,在视网膜上重映出他得逞的坏笑——像超新星爆发前蓄谋已久的星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