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绣花·骨琴怨》——民国三十三年上海滩诡事录
民国三十三年春，上海法租界福煦路新开张的百乐门舞厅里飘荡着甜腻的脂粉香，留声机里周璇的《夜上海》被醉醺醺的军官们踩得支离破碎。我缩在二楼雕花栏杆的阴影里，望着舞池中旋转的旗袍下时隐时现的猩红绣鞋，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苏州河畔见过的那个女子。
那夜我正为《申报》采集码头暴动的照片，镜头里忽然闯入一双浸透河水的红绣鞋。顺着湿漉漉的旗袍下摆往上看，女子青白的脸在月光下泛着水光，发间缠绕着墨绿的水草。她朝我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雕着并蒂莲的银簪子，未等我按下快门，巡捕房的哨声便惊散了这抹幽魂。
“陆记者，侬晓得伐？静安寺路76号那栋空了三年的洋房，昨夜亮灯了。“报童阿四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沾着油墨的手指在我刚洗好的照片上留下灰印，“听弄堂口剃头张讲，那家的女主人是被浸猪笼的...“
我捏着从苏州河淤泥里打捞出的银簪踏入公馆时，水晶吊灯突然炸开刺目光芒。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个穿墨绿织锦旗袍的女子，鬓边珍珠流苏随着脚步轻颤，只是那双猩红绣鞋每落下一阶，地毯便洇开深色水渍。
“陆先生对旧闻感兴趣？“她将鎏金烟枪抵在朱唇边，烟雾缭绕中露出与照片中七分相似的面容，“民国二十八年，我丈夫随十九路军出征前，在霞飞路永生银楼打了对龙凤簪。“她褪下左手翡翠镯子，腕间赫然有道紫黑勒痕，“铁三那畜生趁醉闯进我家那晚，这镯子卡在猪笼缝隙里...“
窗外惊雷劈开夜幕，我看见她旗袍下摆渗出暗红液体，在波斯地毯上蜿蜒成河。留声机突然自动转动，咿咿呀呀的《天涯歌女》里混入孩童啼哭。她猛然掐灭烟头，猩红指甲陷入掌心：“他们说我勾引车夫？那些族老收了三船走私鸦片，自然要借沉河堵住悠悠众口！“
法租界巡捕房档案室弥漫着霉味，我翻到民国二十八年编号47的卷宗时，油灯忽然爆出惨绿火苗。泛黄笔录记载着娟被沉河七日后的怪事——管族事的三老之一暴毙卧室，尸体旁躺着湿透的红绣鞋，解剖报告显示心脏被冰锥刺穿却无外伤。
“这案子碰不得。“陈探长将威士忌灌进喉咙，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上个月公共租界死了个英国买办，验尸官在他胃里发现整本泡胀的日记...“他忽然噤声，我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证物架上那面蒙着黑布的等身镜正在渗水。
黑布滑落的瞬间，镜中浮现温泉旅馆的景象：穿学生装的少女蜷缩在檀木箱前，染血扉页上“打开此日记者将不再是自己“的字迹如蚯蚓扭动。镜面忽然泛起涟漪，少女的脸皮如蜡油般融化，露出我今早在百乐门见过的舞女领班宁雅的面孔！
陈探长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拔出配枪对着镜子疯狂射击。弹孔处涌出汩汩黑血，我们在满地碎玻璃里找到半张民国三十六年的《大公报》，社会版头条正是《心理医生离奇失踪，温泉旅馆三人惨死》。
梅雨季节的苏州河泛着尸臭，我跟着捞尸人老吴的舢板漂到闸北废墟。芦苇丛中斜插着半架钢琴，琴键间卡着半截指骨，踏板上缠着褪色的红绸。老吴用铁钩拨开浮萍，浑浊河水下隐约可见钢琴内部森森白骨排列如琴弦。
“作孽啊！“老吴猛灌一口烧刀子，“去年有个女学生总来河边烧纸，说是寻她失踪半载的姐姐。有天夜里我听见琴声过来，就看到...“他突然瞪大双眼，船桨“扑通“掉进河里——钢琴盖正在自动开合，露出内里用肋骨排列的琴码，月光下泛着珍珠白的头盖骨卡在最高音区，空洞的眼窝对着我笑。
我举着镁光灯冲进百乐门后台时，宁雅正在给舞女们发镶着红宝石的银簪。梳妆镜里映出她后颈的朱砂痣，与温泉旅馆死者照片上的胎记完全重合。她转身时旗袍开衩处闪过青紫尸斑，我猛然想起法医报告里“郑心凌左腿有注射镇静剂遗留针孔“的记载。
“陆记者何必苦苦相逼？“她将发簪插入发髻，镜中忽然出现两个重叠的身影，“那年我被继母送进精神病院，在禁闭室发现晓澜的日记才知道，所谓心理治疗不过是把我调教成交际花...“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烫着“宁记乐坊“的烙印，“这具身体早该烂在黄浦江底，是娟姐用红绣鞋里的怨气帮我夺舍重生！“
当我被反绑在钢琴凳上时，终于看清琴箱里交织的人骨——香玉的颅骨嵌在中央，八根肋骨穿着她赌鬼丈夫的指节。宁雅踩着猩红绣鞋走来，裙摆滴落的血水激活了骨琴，奏出凄厉的《何日君再来》。
“当年乐师杀妻制琴，现在该换曲子了。“她将银簪抵在我喉间，镜中忽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娟的鬼魂从苏州河逆流而至，长发间缠绕着浸猪笼的麻绳，身后跟着数十个穿红绣鞋的女鬼，都是这些年被沉塘的冤魂。
我摸到口袋里的镁粉，在爆炸的强光中看见陈探长举枪冲入。子弹穿透宁雅胸口时，她大笑着扯断骨琴上的筋腱，整栋建筑在哀鸣中坍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晨报头条：“日军投降在即，租界连环命案告破“，而泛黄的副刊角落里，永远留着寻人启事：“寻姊心凌，左颈有朱砂痣...“
今晨路过苏州河，见捞尸船又载着具穿学生装的女尸。她左手紧攥着半枚银簪，法医说胃里塞着浸透河水的日记残页。我按下快门时，取景框里忽然闪过一双猩红绣鞋，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戏腔：“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