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花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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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始终只考虑一件事,我不会想起往事,过程曲折也好,路途艰难也好,总是为再见时可以足够优秀。”伊月在她的日记中写道。

在她漫长且枯燥的学习生涯中,这成为驱使她继续前行的动力,随着时间推移,它几乎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横扫本该属于她那个年纪的其他烦恼。

她对除了学习以外的其他事情总是浅尝辄止。她独来独往,上课放学,住在学校,每周回家。

她逐渐成为了老师眼中的尖子生,同学们口中的佼佼者。妈妈不再要求她剪头发,她的房间里也有了一面落地镜。爸爸也不再要求她周末替自己完成工作。

当她考虑应当和某人成为好朋友时,总会扪心自问:“我能接受和他们分别的时候吗?”内心涌现的答案是否定的。

她害怕分别,害怕即使不分昼夜地提醒自己曾与对方多么友好,也无法阻止对方清晰的面孔越来越模糊的事实。

同学们称呼她为“那个好同学”。

“那个好同学又没有参加春游。”

“那个好同学只花了五分钟就吃完了午餐。”

“那个好同学又考了满分。”

“那个好同学收到信件终于笑了。”

她从未考虑对同学的议论做出解读,但总不自觉向其中较高的评价靠拢。

“唐同学。”春日的阳光自门窗涌入教室,抢占空荡荡的座位。同学站在教室门口问她,“你真的不参加这次踏青吗?外面风景好美。”

“我已经看过了。”她垂下头,眼睛躲避着阳光,“就不去了。”

等到同学离开,她望向窗外,绿茵场上列队的同学们整装待发,等着去拥抱属于他们的难忘记忆。

墙边的牵牛花轻轻探出头,她立刻移开视线,担心不期而至地凋零,会让自己无法记起它曾经的鲜艳。

班主任站在办公桌前说道:“作为八年级的学生代表,唐同学。我希望你邀请父母参加本次家长会并分享他们的教育心得。”

“我想他们没有时间。对不起,我想我也没有时间。”她向老师鞠躬,然后转身离开办公室。

在走廊上打闹的同学让开道路,大家看着她议论纷纷。她捧着课本专注地望着前方,害怕那些目光会忽然变得冰冷,让自己无比怀念它们曾经的炽热。

她和知行没有太多联系,从开始动笔到收信人过目阅读需要半个月,等待的间隙足以将最初的欣喜磨灭。

看到回信日期,早已忘了写信时的心情,唯独来信中时常提及的目标如影随形。

曾经那么遥远的目标,如今近在咫尺,她却忘了触碰它的理由。

她没有去看过油菜花海,她觉得自己独自面对那副盛景,一定会觉得孤单,然后哭出来。

她多么想哭一次啊!可是她是尖子生,是佼佼者,是被寄予厚望,被视为目标的人。

又到了周末的时候,她独自走过村口的转角,发现自家门口停着几辆轿车,许多人聚集在台阶上聊天,那些身影有她熟悉的,也有从未见过的。在大人身边玩闹的小孩,她只认识几个年龄大的,那是大伯,大姑家的孩子。

她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直接绕到村头,从旁边的小道上山,她没有选择先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奶奶家,她每周回家都会来到这里陪伴老人。

“什么事啊?”奶奶不情不愿地开门,她杵着拐杖,每走一步路都十分艰难,她的面颊十分苍白,脸上写满了皱纹。她日渐消沉,变得瘦骨嶙峋,仿佛一阵微风就能轻易吹倒。

“我们家来了好多人,我还以为,还以为……”伊月一路狂奔过来,这时累极了,却也开心极了,她不停地喘着气。

“你是以为我死了,他们是回来给我送终的?”奶奶拍打着她的背,“还早着呢!早着呢!”

“您没事就好!”伊月抱着奶奶,几乎要哭出声,“没事就好,可是他们不是应该过年才回家吗?”

“是我让他们回来的。”

“为什么啊?”

“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奶奶坐回到缝纫机前开始织毛衣,这仿佛是她手中唯一放不下的东西。

“我去和爸妈说一声再过来。”伊月想着怎么也得回家报平安。

“你等会和他们一起过来。”奶奶叫住她,手上略有停顿,“或者明天再过来。”

伊月很想尽快过去,但是不能,因为家里客人太多,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亲戚,他们之前从未同时出现过。

她被安排给大人们端茶送水,给小孩准备零食,瓜子,糖果。然后又帮忙生火,备菜,同时还要看着她已经上幼儿园的弟弟。等到她终于不再忙碌时,已经被安排到了餐桌上。

“老太婆不肯来?”伊月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她的大伯,他面色红润,衣服也总是一尘不染,他年龄最大,看着却很年轻。

他身边坐着满脸不耐烦,衣着华丽而又美貌的妻子,她从不主动和人说话也从不去厨房帮忙,她不停地在提包里摸索。

她会拿出手机,然后放回去,周而复始,剩下的时间则看着孩子这边,对所有问候都以点头应答。

他们的一双儿女坐小孩这桌,男孩是名牌大学生,带着眼镜,不爱说话。

女孩和伊月年龄相仿,她很漂亮也很活泼,她到处走来走去,参与小孩们的游戏,好看的新衣服也弄得脏兮兮的,对妈妈的呵斥不以为然。

她在其他人还没上桌前就把所有餐具和饮料都拆开了,同时也喝了半瓶饮料。

“她让我们吃完再上去。”回话的是伊月的爸爸,他在兄弟姐妹中年龄最小,其他人顿时像松了口气,开始动筷。

伊月趁机打量餐桌上的客人,爸爸的左手边是姑父一家,由于他们离得不远,在农忙时会过来帮忙,所以伊月对他们并不陌生。

大姑沉默寡言,她总是第一个进入厨房,最后一个落座。

她的孩子比伊月大两岁,他们偶尔会在奶奶家见上一面,伊月对这位表哥的最大印象,是他不断成长的躯干,不断更换的新衣。他正试图和大伯家的儿子争论什么,但对方没搭理他。

大姑父是看起来也的确能喝酒的人,他留着胡子的脸上总是红红的,眼睛也总是眯缝着,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猜不透他的酒量。

伊月从没见过他摇摇晃晃地离开酒桌,除了有一次看到他睡在台阶上。当时他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对手们已经趴在桌子上,才带着笑容昏睡过去。

伊月的二姑独自一人,她和丈夫离了婚,唯一的女儿跟着她,现在也已经独立,她们在城里买了房,平时极少露面。她正在质问女儿为什么现在才接电话。

爸爸的右手边是一对比较年轻的夫妻,她见过小姑妈,但从未见过对方现在的丈夫。

伊月不喜欢这位小姑父,因为他带给弟弟的见面礼是玩具,而给自己的则是一整套辅导书。他们还带来一个上小学的男孩,他正指责大伯家的女儿喝光了整瓶饮料。

年轻夫妻旁边是她的二伯,他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跟随哥哥的步伐,除了他的财产,他不及大哥那么富有,却丝毫不愿承认。

他也像大哥那样打着啫喱水,穿着和大哥一样的西装,站在一起却显得年长许多。

他的妻子没有和他坐在一起,而是坐在小孩这边,因为他们家的两个小孩特别调皮,总是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

最后就是伊月不再高贵的妈妈,作为女主人她负责照顾看管孩子,此时的她显得手忙脚乱。

伊月没什么胃口,她担心着奶奶。知道对方年事已高,见面的时间会越来越少,那一架缝纫机也已经蒙尘,许久没有运作。

她每周都会牵着奶奶去山上散步,她们总走不了多远就会折返,每当她们折返回去,奶奶就会要求她回家。

小孩们声音很吵,伊月听不见大人们说的话。只能看见他们在喝酒,同样也很吵,肯定也听不见这边的声音,这是一场不知延续到何年何月的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