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戏上场
现实不是攻略游戏，你输入一道指令，安排一个人在职位上，那个人就会乖乖按你说的做。
聪明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自作聪明。
以和诚的情商，不是自作聪明的人，但现实总是会使得人很难坚守初心。
赈灾前几天，和诚说不定会老老实实押运粮草，过几天，大米里就掺了麸糠，再过几天，泥沙、石子什么的就都往里面加了。
理由也很简单，没粮。
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才出此下策。
面对这个理由，李谨甚至没法责罚。
所以他选择提前预防。
“得找个‘纪晓岚’来治住他。”
蒙启宇不太知道纪晓岚是何许人也，但他大概知道李谨说的是哪类人。
从南直隶本地，挑一个廉明，甚至死板的人，在阳州府与和诚协作。
“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个人选推举给四爷。”蒙启宇一捋胡子，心里想到一个人。
“谁？”
“此人远在江宁，是在下的同乡，可惜科甲只取得了举人的成绩，在一个县里头做教谕。”
“此人有何特殊之处？”李谨问道。
蒙启宇：“此人名为颜宏，虽出身贫寒，但德行高尚，颇有古朴君子之风，从前我在地方做官时想着提携他一把，谁知他性格执拗，顶撞上官，得罪同僚，这般多年了还是个教谕。”
李谨一下子感兴趣起来。
蒙启宇的性格清高自傲，就已经够得罪同僚了，居然还有比他更直楞的官员。
“教谕又如何，举人又如何，那阳州知府进士出身，如今还不是砍了头挂在闹市。”
李谨：“有蒙师傅做担保，只要他敢接这趟差事，这官我就给他升。”
这世道其实大多是不公平的，有的人只是出身好，哪怕前半生什么都没做，一出差就是个郡王。
而有些人蹉跎半生，因为同乡的一句话，能一举从九品芝麻官变成地方封疆大吏。
还有一些人，前半生劳碌奔波，吃不饱饭，穿不起衣，眼瞅着就要这样窝囊过一辈子了，一场大水下来。
这下好了，连命都丢了。
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李谨一行人换了马车，从应天出发，过了几天，就到了煌河泛滥的地方。
这里似乎从来就没有过人烟，一望无际的沙滩，到处都是沼泽。
败倒的树枝还能看到鲜嫩的绿叶，蝇虫在四处乱飞。
一切看上去都乱糟糟的。
马蹄陷进了沙地里头，使得疾行的马车起起伏伏。
李顺受不了这颠簸，于是在外面骑着马照应，这几个锦衣卫还保持着难得的静默，其他人走一步便骂咧一步。
一天走不过三十里地，荒凉的景色像是要把人逼疯，在终于到达一个极限后，李谨的钦差行辕终于看到了稀薄的村庄。
过庄子的时候，残活下来的人看着车队，没有见到救星的激动，而是麻木地跟在马车后。
有些胆大的，看着健硕的马儿流出了口水。
“他们跟在后面是要讨吃的。”蒙启宇点破，随后唏嘘摇摇头：“可惜咱们没带粮车过来，怕是爱莫能助。”
李谨沉默少许：“咱们的口粮可以丢下一些。”
蒙启宇：“四爷仁慈，但奈何杯水车薪。”
“要是有人能靠这杯水活下来，也算是功德一件。”
蒙启宇没有说什么，这都是妇人之仁，大丈夫应当放眼广阔，给这些人食物还会招致祸患云云。
主子要发慈悲，那就让他发，反正锦衣卫在这儿，也出不了什么事。
蒙启宇招呼道：“顺爷，丢下口粮给他们，记得别离太近，染了疫病就不好了。”
李顺应了下来，展示了一手漂亮功夫，将面饼犹如天女散花般散到周围。
李谨一声不吭地下了马车，蹲下扒拉了一下脚下河沙，半尺下去，都是黑土。
“都是良田呐，如今倒全埋住了。”
蒙启宇接过话：“四爷还是赶紧上车吧，若是染了疫病，到时谁来带这些人把良田再挖出来。”
他是真害怕疫病。
这水灾直接死的人不多，多的是水灾过后得病死的。
“遍身罗衣者，哪知人间苦。”
太阳落了下去，李谨一行人的马车也终于来到了阳州府的主城，休息了一晚，等到第二天天亮这才进城。
这时候，才终于感受到阳州府的繁华。
一府的精华似乎全都汇聚在这了，纵使几十里外人声啼饥，以泪洗脸，卖身求一温饱，也丝毫不影响主城里坐红楼，对翠袖，听侑歌的风流。
“我说为什么应天府那群人不紧不慢的样子，相隔数之地的阳州府都这般模样，何况是他们呢？”
灾祸没到面前时，有的是办法麻痹自己。
阳州府死了个知府，给这次天灾买了账，剩下的就高高挂起，事不关己。
“阳州如今代理知府是谁？”
蒙启宇答道：“阳州同知谷正豪，他是晋王的人。”
他端详着李谨的脸色问道：“四爷要到知府衙门去一趟吗？”
李谨摇摇头：“蒙师傅替我去一趟吧，等你的同乡来了，我再见一见这谷正豪。”
说罢，他勒过缰绳道：“李顺。”
“奴婢在。”
“跟我到人市去走一趟吧。”
李顺迟疑片刻才应下。
锦衣卫也是人，虽是能忍，但也有限度。
这一路走来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到了一个繁华之地，心里也是想享受享受。
李谨平日里洞察人心的心思不在，他只想到这阳州城最畸形，最荒谬的地方去。
警示自个儿，不要陷入那温柔乡里。
这里是天堂，外边还是地狱呢。
正当李谨走去人市时，南直隶各处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驿道忙疯了，一匹匹马装着文书私信送往京城。
而远在江宁府的颜宏收到了故友的来信，虽然信上的内容过于荒诞，但那鲜红的郡王印章终归是做不得假。
思虑再三后，他拜别家中老母妻子，踏上了阳州的路。
与此同时，有两支马队，几乎是同时从京城出发，此刻到了阳州。
两支马队同样的地方在于，都躲躲藏藏，仿佛见不得人。
阳州府这台好戏，终于是来齐了所有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