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鱼遗踪
裴无衣站在雨中，回忆着案卷上的细节。作为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他被特别指派调查这起牵涉江湖门派的离奇命案。据线报，今晚出现在平康坊的一名跛脚男子握有能够指认幕后主使的证据，那人极可能是凶手的同伙。
“大人，那贼人翻墙进了这座院子！“差役指着前方一座被藤蔓缠绕的小院低声报告。
雨水顺着裴无衣的斗笠边缘滴落，他眯眼打量这座宅院——青砖黛瓦，院门紧闭，檐下挂着一串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知为何，这场景让他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熟悉感。
“包围院子，不许任何人出入。“裴无衣解下斗笠，纵身跃上墙头。
院内景致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几株芭蕉在雨中摇曳，一条碎石小径通向正屋，窗棂内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有琴声传来。
琴声？
裴无衣心头一跳。那旋律他再熟悉不过，是《汉宫秋月》，三年前平康坊里，那个叫玉小蝶的歌女最拿手的曲子。
不可能这么巧。
他轻盈落地，右手按在刀柄上，循着琴声走向正屋。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内陈设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山水，案几上摆着一张七弦琴，琴前坐着一位素衣女子，正低头抚琴。
听到门响，琴声戛然而止。
“谁？“女子抬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只是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眼睛如今蒙着一层灰白的阴翳。
裴无衣如遭雷击，真的是她——玉小蝶。三年前那个雪夜，他接到紧急军令必须即刻离京，甚至来不及与她道别。后来听说她因病离开醉仙楼，不知所踪，没想到竟隐居在此。
“小蝶...“他下意识唤出声，又立刻警觉地止住。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玉小蝶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手指还按在琴弦上：“这个声音...裴...裴大人？“她灰白的眸子无焦点地转向门口，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三年不见，大人连敲门都忘了么？“
裴无衣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被地上几串未干的水渍吸引——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内室。有人刚进来过，而且浑身湿透。
“大理寺办案。“他强迫自己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追查一名要犯，有人看见他进了你的院子。“
玉小蝶微微侧首，像是在倾听雨声：“我这小院平日除了送柴的老张，鲜有人来。裴大人莫不是找错了地方？“
“七尺左右，左腿微跛，穿着褐色短打。“裴无衣边说边向内室走去，“你可听见什么异常声响？“
“我一直在此抚琴。“玉小蝶轻声道，“秋雨连绵，最适合弹《汉宫秋月》。除了雨声，什么都没听见。“
裴无衣掀开内室的帘子，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床榻，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床榻整洁，看不出有人躺过的痕迹。但当他蹲下身，却发现床底下的地板上有一小滩水渍，旁边还有几个泥脚印。
“小蝶，“他转身面对她，声音柔和了些，“当真没人进来？“
玉小蝶摸索着站起身：“裴大人是在审问我吗？“她缓步走向案几，手指轻抚过琴弦，“一个瞎子，能看见什么？“
裴无衣心头一痛。他记得三年前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还能在烛光下为他绣香囊，那双眼眸比星辰还要明亮。是什么夺走了她的光明？
“你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问。
“你走后的那个冬天病的。“玉小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高烧七日，醒来就看不见了。“
裴无衣如鲠在喉。若他当时没有不告而别，若他派人来接她...或许...
一声轻微的“吱呀“打断了他的思绪。裴无衣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是衣柜。他箭步上前，一把拉开柜门。
几件女子衣裙整齐挂着，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但当他伸手拨开衣物，发现柜子后板有些松动。用力一推，竟露出一个暗格，大小刚好能藏一个人。
暗格中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块湿漉漉的布片，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裴无衣捡起布片，在灯光下细看——褐色粗布，边缘有撕裂的痕迹，布料上沾着某种暗红色粉末。他凑近闻了闻，眉头立刻皱起：朱砂，而且是上等的辰砂，常用于...祭祀仪式。
就像赵铁山尸体被发现时的那个诡异姿势。
“小蝶，“裴无衣拿着布片走向她，“解释一下？“
玉小蝶站在原地，面色比方才更加苍白：“我...我不知道家里有这种机关...“
“这布料上的朱砂是哪来的？“裴无衣逼问道，“与你教琴有关？“
“朱砂？“玉小蝶困惑地皱眉，“我确实收过几个学琴的女弟子，但从未用过什么朱砂...“
裴无衣突然注意到案几上的琴谱有些异样。他快步走过去，翻开一看——不是什么正经琴谱，而是一幅精细的图画：一艘装饰成大鱼的船，船上站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人双手呈爪状，胸口插着利刃。
正是赵铁山被杀的场景。
“这是什么？“他将琴谱举到玉小蝶面前，随即想起她看不见，“你的琴谱上画着赵铁山被杀的那艘大鱼船！“
玉小蝶脸色骤变：“不可能！那是...那是我一个学生落下的画本...“
“哪个学生会画这种画？“裴无衣厉声道，“小蝶，你知道包庇凶犯是什么罪过吗？“
“我当然知道。“玉小蝶突然抬头，灰白的眼睛直直对着他，尽管看不见，却仿佛能洞穿他的内心，“就像我知道三年前某个负心人不告而别是什么罪过一样。“
裴无衣被她的话刺痛，却无法反驳。他放下琴谱，环顾四周：“这宅子你买了多久？“
“两年。“玉小蝶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个老琴师卖给我的，他说这里清静，适合教琴。“
裴无衣走到窗前，发现窗栓上有新鲜的擦痕，像是有人匆忙翻窗而出。窗外是狭窄的巷道，此刻已被差役团团围住，但那逃犯却如凭空消失一般。
“人不可能就这么不见了。“裴无衣喃喃自语。
“在裴大人眼里，什么都有可能。“玉小蝶的声音带着苦涩，“一个人可以昨天还说着甜言蜜语，今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外突然传来差役的喊声：“大人！西边巷子发现血迹！“
裴无衣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玉小蝶。雨水从屋檐滴落，在她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衬得她如同被困在琉璃中的蝴蝶。
“这案子牵涉甚广，你好自为之。“他沉声道，“我会再来的。“
玉小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轻触案几上的琴弦，发出一声凄清的泛音。
裴无衣大步走入雨中，脑海中思绪万千。玉小蝶明显在隐瞒什么，但那逃犯为何会逃到她家？她与“大鱼案“是何关系？琴谱上的画又作何解释？
更重要的是，她这三年来，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秘密。裴无衣握紧那块湿布，暗下决心：无论玉小蝶与此案有何关联，他都要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