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谈
月光如瀑。
父子二人并肩而行，安静地各自走路。
然而在经过钟长生的房间后，另一个脚步声并未消失，钟业微感错愕，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自己的第三子。
其实说起来，在钟业的众多儿女中，资质最好的人是钟长生，只可惜生母在怀他的时候身受重伤，导致其先天不足。
空有上品资质，却因经脉中火毒瘀滞无法修行。
非但如此，还需日夜忍受灼烧之痛。
许是他打娘胎里就沾上了这东西，钟业大把的灵石花出去，办法试了一个又一个，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甚至有医师下过断言：这种火毒深入骨髓的情况寻常法子无用，唯有千年寒髓可以治愈。
千年寒髓是三阶灵材，向来有价无市。
莫说钟业数年打探，都不曾听说过它的消息，纵然知道，这种级别的灵材也不是他一个炼气修士可以觊觎的。
钟长生只有一个父亲。
钟业却不止一个孩子。
眼看长子和次子接连到了该修炼的年龄，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放弃为钟长生彻底根治火毒的打算。
转而购置低年份的寒髓为其减轻火毒发作的痛苦。
对钟长生，钟业的情感始终十分复杂，有对亡妻的追忆，有对他火毒发作时的心疼，也有身为父亲的愧疚和无力。
诸般念头在脑海中逐一消散，钟业温和地开口问道：“怎么了，长生，有什么事要跟爹说吗？”
钟长生男生女相，在月光下更显得俊美异常，他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却是直接伸手把木匣子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长生攒的私房钱？”
钟业接过木匣子，顺嘴跟儿子开了个玩笑——钟长生从小不怎么出门，自然也没有张口讨要过灵石。
可当手抚在上面的那一瞬间，他注意到钟长生平静如水的眼神，心里却莫名一突。
他迅速掀开盖子，目光在匣中事物掠过，整个人像是被雷霆劈中一般，心中的震撼久久难以平复。
“这些寒髓，你...一直没用？”
钟长生抿了抿嘴：“可能是用了太多吧，效果越来越差，起初服用一滴可以止痛，逐渐需要两滴、三滴。”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那你身上的火毒发作，你”钟业本来想问钟长生不服用寒髓，火毒发作的时候怎么办，转念一想这种废话说来何用。
既然没有用寒髓镇痛，那便只能生生地熬过去。
一时间，钟业心中百感交集，嘴唇瑟缩了好几次，却始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这是何苦呢。”他轻声呢喃。
钟长生洒然一笑：
“孩儿其实早就与你和兰姨说过，家中灵石不是大风吹来的，与其继续在我身上浪费，不如花在更有用的地方。”
“但是你们不听，我这个当儿子的又拗不过你们。”
“所以只能先斩后奏。”
“一直想把这些寒髓交给爹，但又没寻到合适的机会，等啊等的，就一直等到了今天，希望这次可以帮上忙。”
钟业从钟长生的这番话中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问道：“你大哥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
钟长生摇头否认，轻笑一声：“他的性子爹还不了解？若真有什么事，他瞒着我还差不多。”
他顿了顿：“只是猜到了一些。”
猜到的？钟业心中一动，“你还猜到些什么？”
钟长生垂下眸子，唇角微勾，轻声吐出两个字。
“灵田。”
钟业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儿子，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爹小看你了。”
又道：“长生追出来主要是想问这件事吧？否则大可以在你大哥房中把东西交给我。”
钟长生轻轻点头。
“放心吧，爹有分寸。”钟业看着三子欣慰地笑了笑，“虎毒尚不食子，我又岂会害你大哥和二哥？”
“别净担心一些有的没的，快回去歇息吧。”
......
次日清晨。
钟继业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似的，迷迷糊糊地披上衣服朝堂屋走去。
昨夜他睡得不大安稳。
钟耀祖最后的话反反复复地在他的耳边响起，那低沉声音中蕴含的悲愤和不甘让他彻夜辗转反侧。
“失去了进入镇海宗的机会，耀祖他一定也很难受吧？却还要故作轻松，在人前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钟继业用余光偷偷打量坐在自己身旁大口吃饭，仿佛没事人一样的钟耀祖，总感觉心里堵着一股莫名的情绪。
“继业！”
他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呼喝。
钟继业猛地回神，注意到其他人都在看自己，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拿着筷子在空碗中扒拉了半天。
钟业皱眉看着他：
“要是昨晚没休息好，就回房睡一会儿再出发。”
“不用，爹，我就是走神了。”钟继业干笑着解释，不料话音刚落，一阵困意袭来，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众人一阵无言。
钟青雪和钟青山更是捂着嘴偷笑起来，而后被钟继业狠狠瞪了一眼。
“行了，让你休息就休息，我还怕你把灵谷糟蹋了呢。”钟业朝无精打采的钟继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除虫是个精细活儿。
它们一般紧紧地附在灵谷上，甚至钻入其中，动用法力震荡时，稍不留意就会把灵谷一同毁掉。
当爹的话说到这份，钟继业只好乖乖听话。
待他离去后，钟业也把碗筷放下，看了一眼钟耀祖，说道：“待会吃完饭，过来蚕房找我一趟。”
“有几件事情跟你交代一下。”
“好嘞爹。”钟耀祖答应得相当爽快。
钟业站起身：“你还没吃完？”
“我，吃完了？”钟耀祖看了一眼自己刚添的半碗饭，从善如流地点头，“嗯，我吃完了。”
......
两个时辰后。
“什么？你还要绕路去找弟妹...你女人一趟？”
钟继业难以置信地看着钟耀祖，指着头顶的太阳恼火道：“都这个时辰了，咱先干正事行不行啊？”
钟耀祖摇头：
“不行。”
“灵田的事情又不急在一时。”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答应她了，说今天一定会去看她，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岂能不算数？”
“再说了，咱们哥俩谁还不知道谁？你是着急去灵田干活吗，你是着急去见田灵儿。”
“我不管，反正我走这边，你要是不跟着一起过来，到时候我忘了灵田的事情，你可别埋怨我。”
说完，他毫不理会钟继业的反应，抬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