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予來赫

《詩·桑柔》:“既之陰[105]女，反予來赫[106]。”傳：“赫，炙也[107]。”箋云：“之，往也。口距[108]人謂之赫[109]。我恐女見弋獲[110]，既往覆陰女，謂啟[111]告之以患難也，女反赫我，出言悖怒，不受忠告。” 《釋文》:“赫，毛許白反，炙也。宋板《詩》疏、岳本俱誤作“光”也。與 ‘王赫斯怒’同義，本亦作嚇。鄭許嫁反，口距人也。《莊子》云 ‘以梁國嚇我’是也。”正義釋經云：“汝何爲反於我來嚇，監作“赫”。然而拒我也？”又傳“赫，炙”，當作“赫，嚇”。正義曰：“來赫者，言其拒已之意，故轉爲嚇，與‘王赫斯怒’義同，是張口瞋[112]怒之貌，故箋以爲 ‘口拒人謂之嚇’。定本、《集注》、毛傳云：‘赫，炙也。’王肅云：‘我陰知汝行矣，乃反來嚇炙我，欲有以退止我言者也。’傳意或然。俗本誤也。”

釋元應《一切經音義》一：“恐嚇，呼嫁反。《詩》云：‘反予來嚇。’箋曰：‘距人曰嚇。’亦言 ‘恐赫’，或言 ‘恐喝’，皆一義也。”又八：“怖嚇，呼駕反。《詩》: ‘反予來嚇。’箋云：‘距人謂之嚇。'《方言》作 ‘恐[113]'。”又十九：“嚇呼，呼駕反。《詩》云：‘反予來嚇。’箋云：‘拒人謂之嚇。’嚇，亦大怒也。”《莊子·秋水》:“鴟得腐鼠，鵷雛過之，仰而視之曰：‘嚇’。”《釋文》:“嚇，許嫁反，又許伯反。”司馬云：“嚇，怒其聲，恐其奪己也。”《詩》箋云：“以口拒人曰嚇。”《楊子太元[114]爭[115]次》二：“嚇河臞。”司馬光《集注》:“嚇，呼駕切。口拒人謂之嚇。《詩》云：‘反予來嚇。'”

案：正義知孔氏從俗本經作“反予來赫”，傳“赫，嚇也”，以“赫”爲“嚇”之假借。箋云：“口距人謂之嚇。”此申傳，正所以釋經也。王肅欲改鄭義，見三家經有作“嚇”者，因據以改毛，遂易傳文“赫，嚇也”爲“嚇，炙也”，而以己“乃反來嚇炙我”之說申之。夫輕改經傳以難先儒，肅罪固不容誅，而訓“嚇”爲“炙”，理亦難通。乃崔靈恩《集注》誤從肅改之傳，後陸德明《釋文》、顏師古、定本俱襲其謬，幸孔氏正義以通行俗本爲據，學識出崔、陸等上矣。其言“傳意或然”云云，葢難遽斥定本爲非耳。

或曰：“子以肅改毛傳作 ‘炙’也，質之正義，信矣。而并以肅改經‘赫’爲 ‘嚇’，則何據？”曰：“正義引肅云 ‘乃反來嚇炙我’，此即肅改傳文作 ‘嚇炙’之證。傳舉經既作 ‘赫’，則經之作 ‘赫’，尙何疑乎？”曰：“子以爲三家《詩》有作 ‘嚇’者，則何據？”曰：“余高祖玉林先生[116]《經義雜記》有云：毛《詩》爲古文，三家爲今文。古文多假借，今文多正字。如毛《詩》 “俔[117]天之妹”，傳“俔，磬也”，而韓《詩》便作“磬天之妹”，故知毛《詩》“反予來赫”，傳“赫，嚇也”，三家必有作“反予來嚇”者。肅改毛《詩》非無所本。當時三家並存，故肅據之，而人亦不疑。曰：“既本三家，作 ‘嚇’亦得，何深非之？”曰：“此追論肅改經時有此三家之本耳。若後三家既亾，唯存毛氏。如陸德明、釋元應所用既是毛《詩》，安得又作 ‘嚇’字？故以爲非。凡考訂經學，必遡[118]其師承，而察其源流，方不誤也。”

又案：《釋文》云：“赫，本亦作嚇。”此據箋以改經也。岳珂等本箋作“赫”，此據經以改箋也。“赫”字，毛、鄭讀同，《釋文》“毛許白反”“鄭許嫁反”，亦屬强爲分别。“既之陰女”，當從鄭音“蔭”，王肅以“陰女”爲“陰知汝行”，曲說難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