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3章 画中人
青铜棺椁于墓室中央,悠悠然缓缓旋转,棺壁之上,那些仿若拥有呼吸的尸画,正徐徐渗出殷红的朱砂。林青崖将人骨笔尖,轻轻抵住陆识的左胸凹陷处,傩面纹身恰似灵动的蛇,沿着他的脖颈蜿蜒游走。“陆怀山曾三次挥动断魂剪,撕裂尸画契约。而最后一次,剪刃深陷进了你母亲的锁骨之中。”
姜晚猛地捂住耳朵,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她的瞳孔之中,倒映着青铜棺椁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色纹路。刹那间,那些纹路仿若被赋予了生命,迅速重组,重现出五十年前的场景:身着深蓝中山装的陆怀山,将断魂剪狠狠刺入孕妇的腹部,剪尖挑出的傩面骨碎片,飞溅至青铜棺上。
“仔细瞧好了。”林青崖以骨笔划破棺面的朱砂,“这口棺材并非寻常葬器,而是陆家人用以修改因果的契约之书。”
陆识的九星疤,第三颗“丙寅”陡然爆裂开来,喷涌出的黑烟在棺面凝聚,化作清晰的字迹。当他以青铜左眼解析出那些战国时期的鸟虫篆时,整座墓室的空气瞬间凝固,仿若化作浓稠的胶质。棺椁表面的尸画仿若活物般肆意流动,形成一个颜料构成的漩涡,不由分说地将三人卷入其中。
失重之感持续了约莫七次心跳的时间。待陆识的靴底终于触及实地,鞋跟已然深深陷入血色淤泥之中。眼前呈现出的,是放大了百倍的汉代祭祀场景,十二根青铜柱高耸入云,贯穿天地,每根柱面都镶嵌着正在缓缓融化的傩面。
“此处乃画中界。”林青崖的蓑衣在阴风中烈烈作响,“你祖父将真相隐匿于此。”
腐臭的朱砂气味,汹涌地灌入鼻腔,陆识惊觉自己的静脉纹路正渗出青铜色的液体。那些液态金属在皮肤之下,缓缓勾勒出傩面图腾。当图腾蔓延至锁骨之时,姜晚突然伸出手指,指向祭坛,惊呼道:“那些村民……竟然没有脸!”
千真万确,正在搬运祭品的村民,五官好似被砂纸无情磨平,唯有在空洞的面部中央,裂开一张仿若吞咽状的嘴。他们抬着的青铜鼎中,翻涌着人形生物,每一次鼎中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天空便会坠落一颗傩面流星。
祭司的铜铃声,响彻天地之间。当那个头戴完整傩面的身影缓缓转身,陆识的脊椎陡然传来仿若骨裂般的剧痛。傩面之下的面容,竟是青年时期的陆怀山。然而,更为惊悚的是,他左胸凸起的傩面骨,与陆识凹陷的胸廓,恰好形成完美的嵌合。
“契约即将开启。”林青崖猛地扯开衣襟,令人震惊的是,他心口处竟嵌着半截断魂剪刃,“你祖父当年,正是在此处……”
话音未落,祭坛陡然塌陷,十二根青铜柱瞬间化作狰狞巨蟒,张牙舞爪地绞杀而来。陆识挥舞断魂剪,斩在蟒鳞之上,迸射出耀眼的火星。那些飞溅的碎鳞,竟在半空之中重新组合,化作傩面符咒。姜晚的尖叫声从蟒腹深处传来:“它们觊觎的,是傩面骨!”
陆识急速翻滚,惊险地躲过蛇信的攻击。他的青铜左眼,瞬间穿透祭司的傩面。他看到,五十年前的祖父正手持骨笔,修改着祭坛壁画。每一次笔尖划过,现实中的青铜柱便会多出一道裂痕。更为可怖的是,壁画角落蜷缩着一位孕妇,她的腹部插着半截断魂剪,而那张面容,赫然正是九婆婆!
“这便是契约的代价。”林青崖将断魂剪刃刺入自己的心口,喷出的黑血瞬间化作锁链,死死捆住蛇群,“每一次修改尸画,都要用血亲的傩面骨作为抵押。”
陆识的静脉图腾,已然蔓延至下颌,青铜色液体从嘴角缓缓滴落,在淤泥之上蚀刻出一个“葬”字。当他试图用断魂剪破坏祭坛之时,祭司瞬间出现在三步之内,傩面眼洞中流淌出仿若液态的夜色。
“陆家人总是学不会敬畏因果。”祭司的声音带着三重混响,犹如恶魔的低语,他将骨笛抵住陆识凹陷的胸骨,“你以为逃出博物馆,便能……”
姜晚的尖叫,仿若利刃般撕裂了时空。她的耳道里,钻出血色藤蔓,藤尖之上盛开着青铜傩面花。当花朵触及祭坛的瞬间,整片画中界开始急剧坍缩,村民们无面的头颅纷纷爆裂,从颅腔之中飞出一只只萤火虫,还带着母亲呼唤的声音。
“妈妈在槐树底下……”姜晚的瞳孔完全化作青铜网格,声音颤抖着,“树根缠着梳妆镜……镜子里有断指……”
林青崖的骨笔,突然“啪”的一声折断。他迅速用断茬在掌心画出敕令:“丙寅位!”
陆识本能地纵身一跃,朝着第三根青铜柱奔去。断魂剪刺入柱面傩面的瞬间,整根铜柱竟化作祖父的怀表。表盘玻璃之后,五十年前的陆怀山正将婴儿时期的他,轻轻放进青铜棺椁,棺内铺满了带血的傩面碎片。
“契约并非修改……”陆识咳出带着“葬”字的青铜屑,声音沙哑却坚定,“而是替换!”
祭司的傩面,骤然炸裂开来,青年陆怀山的脸开始迅速融化。那些液态血肉在祭坛上重新组合,逐渐化作现代陆识的面容。当青铜柱全部轰然崩塌之时,陆识看见自己正抱着婴儿,伫立在祭坛中央,脚下的血泊里,浸泡着母亲的断指。
“醒过来!”林青崖将半截断魂剪刃,猛地刺入陆识的锁骨。
剧痛瞬间袭来,时空仿若被重新拨动,恢复了流动。三人跌回现实墓室之时,青铜棺椁已然布满了裂痕。陆识静脉中的傩面图腾,缓缓退至胸口,但那些青铜屑却在掌心汇聚,逐渐形成一个微型棺椁。姜晚耳后的尸斑里,一朵傩面花正在缓缓闭合。
“你祖父用你替换了原本的祭品。”林青崖用绷带缠住渗血的胸口,声音低沉地说道,“如今的画中界,是你出生那天的镜像。”
姜晚突然跪地,剧烈地干呕起来,吐出的血水里,漂浮着槐树根须。当陆识触碰到那些根须的瞬间,第一卷殡仪馆地下室的记忆,如汹涌潮水般向他袭来。他记起,九婆婆在槐树下埋藏的梳妆镜里,锁着母亲被切断的左手无名指。
青铜棺椁在此刻彻底碎裂开来,露出底部暗格中的人皮卷轴。当陆识缓缓展开泛黄的皮卷,上面用胎盘血书写着:
【乙未年七月十五,陆怀山以孙儿傩面骨为契,改葬仪,逆生死,夺造化】